《超人》 作者:戴维·吉本斯
序 曲
遥远的冥王星以外,在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颗闪闪发光似宝石的星球,从广阔的太空滚滚而来。它收集着恒星的光芒,复而散发出更加灿烂的光。这颗宝石带着宇宙的潮汐而来,永远地折射着宇宙的光辉,目睹和记录着永恒。
无尽的灾害分裂着,熔合着它那亚原子空间;数不清的帝国在它的晶体疆域中兴衰。无数的幻影出没于它那镜子般的微观世界中。
它是一颗宝石,但又远远超出一颗宝石。
它比地球上最大的钻石还大。无穷的知识和无尽的可能性都编录在它那深不可测的空间中。人类怎样来看待这颗宝石的价值呢?在它的轨道上,偶然截住它的人会从它那儿得到何种财富?从它那里看到的太阳只不过是一个寒冷而遥远的亮点,对于这样一颗宝石,人类要花多大的代价才能占有它呢?超人像一道彩虹般的流星冲离群星,向太阳的方向射来。那颗宝石反射着他的缩影迎面而来。他身着蓝红色的衣服,强健的肩膀上披着一件长长的红披风,宽阔的胸前戴着一枚S 形的徽章。
他是一个人,但又远远超出一个人。
他放慢了速度,小心地沿着宝石的轨道飞行着。他伸出有力的手臂,拿到那颗映着自己面孔的宝石,用手指擦了擦宝石的水晶面,然后就像怕碰碎了鸡蛋壳似的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块冰冷的石头,皱着眉头翻看着。
他那双无所不见的湛蓝的眼睛,清澈得就像碧蓝的夏空,眼光敏锐而深入,每一眨都充满智慧,都仿佛能看透另一个世界。在无数星光的照耀下,各种可能的世界像万花筒般呈现在他的眼前:那些即将存在的世界,那些已经存在的世界,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世界。
他翻转着这颗宝石。
超人的面具之谜
威尔·默里克拉克·肯待所能记忆起来的,就是他被抛到了废墟中。
意大利的庞培、柬埔寨的吴哥窟、马雅的蒂卡尔、布列塔尼摇摇欲坠的塔、古代印加要塞首都马丘比丘、安第斯山上阶梯式的高高的堡垒、被毁坏的圆形罗马竞技场、还有那些被石壁挡住的歌,一切都萦绕在他的心头。
克拉克·肯特很久才明白,他并不属于这个地球,而是一个被抛进星海而漂泊的孤儿。废墟的景象深深地触动了克拉克·肯特的心。
今天,在爱琴海火辣辣的阳光下,咸涩的空气中飘着刺鼻的柠檬树的香气。克拉克·肯特倾听着雅典卫城那沉默的歌。
这是一首悲伤的歌,由亡者所做,由幽灵所歌。听者是一个文明世界的唯一幸存者。那个文明世界比古希腊还大,比亚瑟王宫廷卡默洛特更不为人所知,比里昂乃斯更神秘。
然而,在宇宙中没有别的废墟会令人想起被毁灭的氪星。那还是在克拉克·肯特是个婴儿时,他那时叫卡尔一埃尔,一场大爆炸毁灭了氪星,只留下漂浮在宇宙中有毒的发热的岩石,以及一个扁扇形的巨大空间,它属于一个遥远的星系。
有时,克拉克·肯特用那双能穿越星空的眼睛向那个空间望去,只是为了体验一种奇怪而又无奈的痛苦。
坍塌的帕台农神庙高高地位于一座山上,从那儿可以俯瞰当代辉煌的雅典城。克拉克·肯特凝视着这片废墟,感到又有一股熟悉的疼痛袭上心头。
他想知道当他注视着那些已风化的遗迹时,该怎样去体验现代的希腊。悲伤?愤怒?胜利?或许……
“克拉克!”
肯特伸出手,假装扶了扶眼镜,实际上他是在掩饰自己那愁苦的表情。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转过身来。
西奥多拉·米塔克丝爬上山来,她那乌黑的长发随风飘动着。她穿着一件手织布的白衬衫,黝黑的双肩露在外面,显示着女性的无限魅力。
“克拉克,大家都在等着呢!你被什么事耽搁了?”
“只不过感受一下历史。”他解释道。
“旅行团要去探索苏格拉底山洞。”
“我马上就来。”克拉克允诺道。
她仔细地看了看他,他那两道浓眉紧锁着。“你没事吧?”她问,“你脸色不好。不过你们美国人总是看上去像个幽灵,或是像个煮熟的龙虾。”
克拉克双手背在身后说:“没事,我当然挺好。真的没事儿。只不过,比起山洞,我更喜欢显露在外面的历史遗迹。”
“你肯定没事?那好吧。”
他勉强笑了笑,说:“我肯定。”
“好吧。”西奥多拉慢慢地说:“不过别呆得太久,不然,你就找不到我们了。那山洞就像弥诺陶洛斯(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牛怪。)的迷宫。”
西奥多拉提着她那条深色的裙子,躲闪着一堆堆荨麻,向山下走去。
克拉克望着她下山后,又转过身来,与那些已经消失的人类的幽灵们交换着心曲。而实际上,依照克拉克在宇宙中的权力,他本来永远都不该知道人类的过去。
当他用那像X 光般有穿透力的目光探索着废墟的地面时,他想,在氪星毁灭之前,星体的表面是不是也有许多废墟呢?透过几层满是昆虫的土地,在坚硬的地表下,他发现了一枚古代手工铸造的硬币,上面铸着希腊的三蛇女神之一;一面已经被腐蚀了的铜制手镜;一些陶瓷碎片;还有其它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手工制品。肯特想,这也许对未来的考古学家有用处,而对他都没有用。他只不过是正在度假的美国旅行者之一,所不同的是,他身穿长袖上衣和长裤,脖子上也没有挂相机,并且他还会讲希腊语——纯正希腊语和通俗希腊语,而且流利得令人难以相信。
肯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过身,不再搜寻那片废墟。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声音很远,人类的耳朵是听不到的。而他却能接收到,甚至比那只正在做巢的鸟还要灵,那只鸟停顿了几秒后,不知所措地从远方那棵橄榄树上飞上天空。一只狗汪汪地叫起来,招来更多的狗叫声。
从他的鞋底,他感到刚刚开始的震动,这初起的震动警告地球上敏感的动物,一场大的地震就要在这片土地上爆发了。
克拉克·肯特正在度假,但超人却时刻没有放松警惕。肯特在一个断裂的多利斯式柱子后迅速俯下身,解开衣服,露出了超人那枚在天蓝色的底色下的金色与大红色相间的徽章。
穿着红色鞋子的超人拔地面起,脚下的尘土四处飞扬。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形成的尘柱粉碎了,与数百年前的尘埃汇合在一起。
超人红色的披风呼呼啦啦地随风飘动,超人就像一艘火红色的帆船,射向天空。到达飞行的最高点,他弓起背,卷着身,打着滚,就像跳水运动员那样向地面冲去。
在下面,大地轰鸣着,颤动着,受惊的昆虫都聚集到天空,更加敏感的鸟在空中飞着。雅典的四周到处可以看到破碎的窗户,以及从窗台上摔下来的花盆。
飞翔在城市的上空,超人看到狂躁不安的人们冲到大街上,神情呆滞、忧郁。
超人深吸一口气,用标准的希腊语向地面上的人们呼喊着,让他们不用担心。最后又告诉他们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不要惊慌,呆到屋外,远离那些有可能掉下破碎玻璃和石块的建筑物。
人们抬起紧张的面孔向空中望去,看到了超人便欢呼起来,表情也轻松了。
可是一个小男孩正在一所别墅的拱形门洞里,而那个门洞墙顶上的泥灰正像血管扩张似的迅速向四下裂开。超人猛冲下来,一下子从倒塌的泥灰中救出那个颤抖的小孩。
超人把孩子交给一位圆脸的老奶奶,又飞回天空。“谢谢你!”老奶奶用希腊语喊着,她那悲哀的叫声就像一个喧闹的幽灵随着超人而去。
超人满意地看到这个地方没有出现伤亡,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其他地方。
他看到地震已经衰减,地上裂开的缝又隆隆地合上了。而这在他脑子里只留下瞬间的记忆。
超人伸展着双臂飞翔着,紧绷的手指就像箭头一般,卷曲的额发被迎面吹来的风吹拂着。气流从他紧绷的手上流过,他利用气流来把握方向。
超人那双湛蓝透明的眼睛巡视着仍在震动着的地区,看是否有人类需要帮助的迹象。他的耳朵首先听到了求救的声音。
“救命!救命!救救我们!我们被困住了。”
超人向东方转动那双有如双舵般的笔直的手臂,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飞。
雅典卫城的山系中布满了由山洞构成的洞穴,那声音就来自那些稠密如网的山洞。超人辨别出那是一位叫卡劳利太太的声音,她是他所在的美国旅行团中的一员。
超人垂下双手,如箭一般飞到洞口前。那洞口已被岩石及泥土堵住,洞口吐着尘土,就像泰但神临终前的叹息。
康斯坦汀·卡劳利很喜欢希腊山洞的凉爽。她漫不经心地听着关于哲人苏格拉底的故事。传说在几个世纪之前,苏格拉底就被关在其中的一间屋子里,喝了一杯含毒的人参酒而死。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没有人真正知道苏格拉底是在什么地方死的。然而,这并不重要,对于她来讲,能躲避毒辣辣的希腊太阳,已经够好的了。
紧跟在导游西奥多拉后面,卡劳利太太努力解释着她对克拉克·肯特的那种奇怪的看法。
“他并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样。”她肯定地说。
“什么意思?”西奥多拉问。
“我认为他是个间谍。”她轻声地说。
西奥多拉用粗哑的声音笑起来,这是典型的希腊式的笑声:“他告诉我他是个记者。”
“他要是记者,怎么连相机都没带?别人可都带了。”
“他是个正在休假的记者。”
“我认为他是中央情报局的人。对于一个普通的美国人来讲,他的希腊语好得有些过份。我丈夫康斯坦汀的母语是希腊语,也没他说得那么好。”
这时,西奥多拉·米塔克丝正好停在地上的一条裂缝前,传说这是苏格拉底死的那间屋子的门槛。她向旁边迈了一步,用手电照着亮,让游客们安全地迈过去。她什么也没说,也正琢磨肯特的语言能力怎么那么强,他的希腊语好像就是在旅游中自然学到的。
等这一长队的最后一位游客也迈过那道裂缝,西奥多拉才跟了进去。
这是在那些山洞群中的一个主要景点。沿着坚硬的岩石洞顶吊着40 瓦的光秃的灯泡,阴暗的光照着山洞。
“请看这儿。”西奥多拉大声向游客们解说,“有些人认为苏格拉底就是在这儿喝下了传说中的毒药,作为对他腐蚀雅典青年的惩罚。”
“这里没有石笋吗?”一位男游客伸着脖子望着洞顶,失望地问着。
“您是指石钟乳,”西奥多拉纠正道,“石笋是从地上往上长的,不是从顶上垂下来的。”
等一会儿,他们就要感谢上帝,多亏这个熔岩洞里没有石钟乳和石笋了。
因为在这个地下像大碗一样的深洞中,传来隆隆的轰鸣声,犹如一块古老的岩石发出的怒吼,头上的灯泡开始摇晃,闪了一下就灭了。
“不要慌!”西奥多拉喊到,她把手电放在下巴下。在手电光下,她的脸就如古希腊悲剧中演员戴着面具一般。“出口就在你们身后,现在请向那边移动。快点,但要小心,不要跑。”
她没想到游客们那么镇静。他们没有惊慌叫嚷,连卡劳利太太也没有出声。能听到的只是灯泡掉下来和石头碎裂的响声。
当最后一位游客跌跌撞撞地从所谓的苏格拉底的监狱安全地出去后,西奥多拉知道该是她出去的时候了。
突然,在她身后,一块岩石突然裂开。西奥多拉一阵眩晕,手电也脱手而出。手电光照在一块断裂的平坦的岩石上。凹凸不平的裂缝越来越宽,分开的两部分分别后退着,发出碾碎硬物时的噪音,令人毛骨悚然。
在远处渐暗的洞中,有什么东西正煽动着巨大的翅膀扑来,它那巨大的头颅扭动着……
西奥多拉·米塔克丝出生在希腊昔克兰群岛北部的安德罗斯岛上。她了解她所热爱的希腊,也了解希腊那多姿多彩的历史。尽管她辨不清那个长着翅膀向她扑来的东西是什么,但某种直觉,也许是祖传的记忆吧,使她认出那东西的轮廓,而且她感到那东西像冰冷的蜘蛛爪子爬上她的后背。
米塔克丝本能地闭上眼睛,可已经太晚了。
她惊恐地张开嘴,呆呆地不能动弹。
康斯坦汀·卡劳利太太没有比现在更镇静了。她以往总是让她那慢吞吞的丈夫为她想这想那。可现在既然她丈夫已经不在了——他是三年前的这个月去世的——她已经学会了付帐、修东西,甚至在做了长时间的准备后,鼓起勇气不远万里来到丈夫的祖国来观光,连她丈夫活着的时候都没这打算。
山洞里没有亮光,没有西奥多拉的回音,也没有时间再等了。但她想起在进洞的时候,他们是一直往右拐的,因此、现在要逃出去应该是向左拐。
“向左!”她向前边的人喊着,“向左走。”
“我看不见!”有人喊。
“好吧,”卡劳利太太大声叫着向前走,“让我来带路。”
她用左手撑摸着墙来探路,把右手伸给紧跟在身后的那个人:“每个人都手拉手。”当大家把手拉起来后,她开始向前走了。幸运的是,墙壁很光滑,沿着光滑的墙壁往左走很容易。他们一直往左走。
他们成功了。
他们终于来到了洞口,空气中充满了岩石震裂后带来的尘土。尘土飞进人们的肺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继续……(咳声)……走。我们……(咳声)……就要出去了。”卡劳利太太费劲地说,她使劲挤挤眼睛,可是没用,这里太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开始摸索着往前走。
突然她摸不到墙了。她的小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被绊倒了,还拽倒了好几个人,于是这一条入链断开了。绊倒卡劳利太太的是石头。
卡劳利太太趴在地上,心里却坚信自己的发现,她大声说:“我认为这就是出口,”她喘口气,“但是被岩石堵住黑暗中,叹息声、诅咒声不断。有人开始抽泣。可没有人注意到大地已经不晃动了。也没有人在乎地动不动。在这有如阴间的黑暗中,在这远离家乡的希腊山洞里,在这也许是苏格拉底的葬身之处,人们想知道的是他们还能不能重见天日。
“救命!”卡劳利太太不愿放弃机会,她透过岩石喊着,“请救救我们!我们被困住了!”
他们刚刚从翻滚的尘埃中退出来,就有一小股碎石滚下。有人点着一个丁烷打火机,发出微弱的亮光。
一束更强的光射入黑暗中。
“这别是又一次地震吧?”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地已经不晃动了,感觉到了吗?”
岩石碎裂开来,光束越来越宽。啊!阳光!在被石头堵住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明亮的洞。在洞口,一个男子正专心地搬着石头,这位男子身穿明亮的蓝色衣服。
“超人!”卡劳利夫人喊着,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
超人伸出双臂,伸进人体大的洞口,抓住里面的石块,猛力往回拉。
随着一声轰响,剩余的岩石坍塌下来。一块大圆石块从超人蓝色的肩膀上滚落,他弹掉一小块尘土,走过去处理齐膝深的瓦砾。
“大家都好吗?”他用浑厚有力的声音喊道。
“都好,都好,超人。”卡劳利夫人说。她转向其他人又喊道:“大家快过来。”
他们爬过石堆,接受了他们只知道是超人的大手的帮助,那双手虽冷冰冰但却给人以安慰。最后,大家都安全地站到洞外。
“每个人都出来了吗?”超人问询道,他心里明白并非所有人都出来了。
卡劳利夫人四周回顾一下。一只手一下捂住了嘴。“我的天啊!西奥多拉,我们的导游。她一定拐错弯儿了。她还在里面!噢,超人,快救救她!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别着急。”
超人一下跳进被圆石块挡住人口的无底深洞。他的带着金黄色S 盾牌的巨大披风被贪婪的黑暗吞噬了。
于是,人们等待着、互相依偎着、安慰着、鼓励着,带着焦躁与不安。
“超人会救她的,别担心。”
“也许西奥多拉只不过是拐错了弯。”
“肯定是,连我们都没受伤,她肯定也没事,谁能比她更熟悉这些山洞?!”
但这些话并没有使卡劳利太太安心。她知道西奥多拉熟悉路,可她早该出来了,要是现在还没有出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过了一小会儿.超人又箭一般从洞里飞了出来,他的披风犹如一只落下的大三角帆。他犹如一枚瓦兰的火箭,闪电般掠过人群,带起一股强风,兜起一片碎沙,人们不由得捂住眼睛,向后紧退。
等人们重新聚集起来,再看天空,寻找超人时,超人已飞得无影无踪了。
人们再回过头来看那洞口,发现洞口的大石头正在变红、熔化开来,封住了洞口。
“天啊,这是怎么了?”有人问。
“我要知道就好了。”一个人答道,他手搭在眼眶上,抬头望着晴朗碧蓝的天空。“我想知道超人是不是正在上边用他那能产生高温的目光对着这儿。”
“超人不会那样做的,西奥多拉还困在里面,他不会的。是不是卡劳利太太?”
卡劳利太太什么也没说,她紧闭双唇,回想起刚才超人飞出侗口时,她看到了超人的脸惨白得像一张白纸。其实更糟,他的表情显然是吓坏了。
洛伊丝·莱恩拿起从《行星日报》传来的电报,电头上标着雅典:希腊发生了一场地震,伤亡人数不详,余震并不严重。
报道中有一段关于超人出现在现场的情况。根据打印不十分清晰的稿子,超人救了12 名被堵在山洞中的美国游客,尔后,显然用他那可以发热的目光封住了洞口。报道最后说,一名希腊导游失踪,名叫西奥多拉·米塔克丝。
“目前还不清楚那位失踪的导游是否还在那个被封住的洞中。”洛伊丝难以置信地大声急促地念道。
洛伊丝·莱恩抓过打印出来的电报,冲进她的上司佩里·怀特的办公室。
她从不敲门,怀特可以容忍她这样做,因为正是她的争强好胜才屡屡抢在别人前面发表头条新闻。
“看看吧,头儿。”她说,同时把那张从电讯社拿来的电报稿拍在桌子上。
佩里·怀特用他那锐利的目光斜了一眼这条报道,抬起头生硬地说:“这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说完,他随手把那份电讯稿扔进了身边的废纸篓。
“嘿,干嘛!佩里,”洛伊丝生气了,不耐烦地嚷道,“你知道,这不是新闻,那最后一句会是引人注目的头条新闻。派我去雅典吧。”
怀特皱着眉:“你打电话给雅典吧,如果你能证实那一切,我也许,注意我说也许,也许会重新考虑。”
佩里·怀特再次听到洛伊丝·莱恩的声音已是第二天来自大西洋彼岸嗡嗡的电话。
“洛伊丝,你在哪?”怀特问道。
“雅典。我要告诉你那事是真的,你会发疯的。我已经与那12 位目击者谈过了。”
“可你不会希腊语!”佩里咆哮着说。
“目击者也不会希腊语,他们是美国人。你猜怎么着?克拉克·肯特也是其中一个。”
“那么,肯定是克拉克写的那篇稿子。”怀特叫嚷着。“而且那正合你的口味。我说过,你临行前应该跟我打招呼。”
“我是想告诉你。”洛伊丝突然用一种甜甜的声音说道,“真的。但我打完电话已经是半夜了。我不想打扰你。所以我就走了。我是坐汽车走的。
可是,当那些人被困在洞里时,克拉克没和他们在一起。实际上,他那时正躲在旅馆的房间里不愿出来”。
“那……那个失踪的希腊妇女呢?——或许你已忘了那个次要的细节?”怀待刻薄而厌烦地问着。
“那洞口被封住了。但希腊官方不让打开。他们说超人是不会活埋一个女人的。直到现在,他们这儿的人都很相信超人。”
“把这事写个稿,然后回来。”
“稿子已经寄出了。但我要去看看克拉克。他们说他好像不舒服,他那么结实,哪儿那么容易就病倒了。再见。”
佩里·怀特刚要发火,电话咔嗒一声挂上了。
克拉克·肯特在旅馆的房间里,撩起窗帘,看到下面的爱琴海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但他却感觉不到它的温暖。空气中满是盐味儿,但他闻起来却淡而无味。
他从饭店的窗口俯瞰着城市的全景,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他想着自己还要在这儿关多久——他每天只吃一些服务员用推车送到房间的希腊风格的凉菜碎肉茄子蛋,然后便是失眠。他四天后就要回到大都市了,那时,他该怎么办?敲门声惊醒了他。通常他可以用他那超常的听觉听到走近的脚步声,可这会儿他的警觉性下降了。
肯特朝门走去。他隔着门用希腊语问:“谁啊?”
“克拉克?是你吗?”
原来是洛伊丝!“是啊。”他又用英语答道。
“你听起来很怪,你怎么了?”
“我染上了,嘿……病毒之类的东西。”
“肯定是病毒。你的声音就像是从管子里挤出来的。你打算不打算把门开开?”
“对不起,洛伊丝,我会传染你的。”
“别废话,开开门。”
肯特用背顶住门说:“为你好,洛伊丝,请你离开吧。”他用沉闷的声音说,“我这就返回大都市。”
“克拉克,”洛伊丝·莱恩警告道,“我不走!”
听她的语气这么坚决,克拉克奔向桌上的电话,用标准的希腊语向服务员抱怨说,有个吵吵闹闹的美国记者缠着他不放。
“请问您能帮忙把她带走吗?”
几分钟后,走廊里传来了洛伊丝·莱恩尖利的抗议声。可一会儿就被电梯的叮叮声淹没了。
克拉克·肯特闷闷不乐地收拾了行李,装上那件外套。超人肯特穿过阳台离去了。帐以后再结。
超人安全地飞行在一条民用航线上,他宛如一颗尾部喷火的流星在大西洋上空一闪而过。
他在大都市的克灵顿大街334 号房顶着陆,他在那儿有一套单身公寓。
超人悄悄地从房顶顺着安全楼梯溜进他那套公寓,又还原成了克拉克·肯特。
他很想睡觉,可是,怎么努力也合不上眼,合不上眼,超人怎么能睡呢!夜幕降临了。
奥吉·苏克斯值夜班。他的闹钟恰好是10 点了。通常这时他就会扔下稿件,急冲冲地冲个澡,一边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一边狼吞虎咽地喝杯加糖和奶的咖啡,吃一盘用微波炉热过的丹麦菜。
今晚,他吃的却是凉菜。他的微波炉出故障了。苏克斯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拔下微波炉的插销,把微波炉挟在胳膊下朝垃圾筒走去,他打开垃圾筒的盖子,把那个报废了的微波炉扔进去,随手哐一下又关上了盖子。
苏克斯从昆士兰公园的破旧公寓步行到地铁站,站口检票员正好被一群闲荡的孩子缠住,于是,他噌地跳过栅栏,逃过了检票。
苏克斯坐车到了城里的住宅区,他知道在那儿,人们都有微波炉。刚刚用坏的那个还是他从那儿抄来的呢。
砸碎玻璃的声音传入超人的耳朵。
他全副武装地站在斯但迪什·阿姆斯旅店的楼顶。由于睡不着觉,他来到楼顶检查一下自己的超级感官是否正常。他发现自己的超级听觉并没有受到影响,他的耳朵就像个雷达接收器,接收着来自大都市夜晚街上传来的嗡鸣声,又检索出其中不正常的信号。
夜晚出现砸碎玻璃的声音过去很少,最近却时有发生,说明在这儿还有不少麻烦事儿。
超人一下窜起,奔向那个有叮铃哐啷碎玻璃声的地方。
他嗖地降落在一个地下公寓的人行道上。人行道边的窗户已被砸坏,窗户是铸铁的,还用紫蔷蔽和牡丹装饰得很不错。但此时,花儿已经被踩坏,叮叮翻找东西的声音从被打碎的玻璃缝中传出。
超人双臂抱在胸前,耐心等待着。
这时,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微波炉从玻璃窗里递了出来。
“我帮你拿吧。”超人主动凑过去说,然后从那双苍白、惊悸的手中把微波炉拿了过来。
奥吉·苏克斯感到微波炉从手指间滑了出去,他抬起头。
最先看到的是那枚熟悉的红色盾牌,越来越近。
苏克斯就像一根细长的木头塞儿被卷在一条力大无比、盘踞着的蓝色大蟒蛇身下。
人行道在他身下飞速闪过,风嗖嗖地从身边吹过。苏克斯虽然已经失败了两次,他决定还是要抗争一下,可被一根垂下的手指在耳朵边打了一下。
他突然感到一沉,就失去了知觉。
当苏克斯醒来时,他正在一个拘留所里,夹在一个睡着了的醉汉和一个正在作呕的吸毒者中间。
“发生了什么事?”
“超人来了。”一个正在值勤的警察告诉他,“他把你扔在我们的台阶上,就飞走了。他肯定有急事,都忘了告诉我们你犯了什么事儿。”
“那也就是说,我可以走了?”苏克斯焦急地问。
“那得看你的律师怎么说。”警察的语气好像在暗示,超人匆忙离去才给奥吉·苏克斯这个职业入室抢劫犯一次好运。
大都市图书馆夜间警卫的工作很轻松。工作惯例是每20 分钟转一圈,打一次记时卡,以证明他没有睡着,不时打开袖珍收音机收听“都市流星”娱乐节目。霍勒斯·克鲁克对他这种惯例毫无怨言。
克鲁克走过那间枫叶遮窗的大阅览室时,感到有一股冷风,可他觉得不对劲儿,这股风是从双层大门上面开着的透气窗吹进来的。
他掏出手电,另一只手去够那枝套着皮套的手枪枪把儿,这只枪是为防身准备的。以前从未有人闯入图书馆。有谁要偷书呢?!倒有读者借了书忘了还,可没有人为了偷书而冒险犯事儿。
克鲁克用肩膀撞开一道遮满叶子的门,打了几下手电光以警告里面的人,最好现在赶快走。霍勒斯·克鲁克什么也没想。
一本书“啪”地合上了。椅子向后蹭了一下,一股强风吹起,把克鲁克的帽子都吹飞了。
他倒吸了一口气。手电光在屋里扫来扫去,枪也紧张地上下左右地瞄来瞄去。
手电光射到一个健美的蓝色身影上,他稳稳地站在一个很高的铅框玻璃窗前。
那身影转过去,提起红色的披风遮住他那猛然低下的脸。就像魔术师的围巾消失在一个空蛋壳里一样,那披风一下就滑出了开着的窗户。
霍勒斯·克鲁克没有开枪。披风外面那金色的盾牌足已让他明白不要开枪。子弹是赶不上超人的。
克鲁克迟疑地又套上了枪套。他把手电筒的开关定位,在亮光中他眨眨眼,向一张大阅览桌走去,桌子边的一把椅子被拉了出来,桌子上有一本翻开的红色大书。
保安员克鲁克把书啪地合上。他注意看了一下,书名是《民间传说与神话大百科》。
由于没丢什么东西,他就把书放回原位,并决定把这件事写进他的值班记录,希望他的头儿们能不追究这事儿,超人想在月光下读会儿书,这权力还是有的。
可当他费劲儿地收窗户杆时,还是嘟嘟囔囔地报怨着,因为他也就只能给超人关关窗户了。
洛伊丝·莱恩在大都市国际机场下了飞机,第一件事就是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一份最新的《行星日报》。
报纸的头版头条是“超人成了超级隐士”。看到这个标题,洛伊丝赶快去找公用电话。
“佩里?”洛伊丝电话接通后说,“我在机场。这篇关于超人的文章是怎么回事?”
“读读吧,”怀特无礼地说,“然后接着干吧.超人的事儿由你采访。”
电话断了。
“哈,谢谢”洛伊丝讥讽地说。
等着取行李的时候,她读了读这篇文章,看到这算不上什么好报道,才松了一口气,但不大熟悉的那个署名使她突然产生了一点儿妒忌。这篇文章的要点是超人已改变了一惯的做法,他开始在夜间单独行动,并尽力躲避与人类的接触。
“他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蝙蝠侠?”洛伊丝自言自语地说。这时她的旅行包从行李传送带上滑了下来。她抄起行李就奔出去叫出租车了。
那篇文章充满了悬念。天色已近黄昏了,她知道该先去那儿。
“去大都市图书馆。”她对出租车司机说。
“我已经跟那个记者讲过了。”保安员霍勒斯·克鲁克厌烦地说。
“她是个糊涂蛋!”她干脆地说道。这时一些读者一个个地从她身边走过,该关门了。
“她确实把我的名字写错了,少了一个字母E。”
“我的拼写相当棒,”洛伊丝说,手里拿着一个开始转动着的录音机,“跟我说吧。”“一切都跟报上说的差不多,”克鲁克说道,“除了少一个字母E。我是在阅览室看到他的,他飞走了。”
“他吓着了没有?”
“他的样子像是吓着了。但我没看见他的脸,他把脸遮住了。”
“卡劳利太太说他表情很恐惧,”洛伊丝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
洛伊丝使劲儿摇了摇头,“没什么,请您接着讲。”
“就这样,他呼的一声就走了。”
“他读的什么书?”
“关于民间传说的书。”
“给我看看,”洛伊丝坚决地说。
“关门了,小姐。”
“《行星报》会在第二版给你正名的,你愿意怎么拼都行。”洛伊丝快速地说着。
克鲁克皱皱眉。最后一位读者出去后,他锁上门说:“好吧,跟我来。”
他从书架上把那本厚厚的红皮书拿了下来。洛伊丝嘟嚷着接了过来,她得用两只手把书抱到桌子上。放好书,她打了个喷嚏,这本很少翻动的书上被吹起一阵尘土。
“这么多土,”她嘀咕了一句。“你发现这本书时,书是打开的吗?”
她问保安员克鲁克。
“对。但我想不起是哪页了,那时这好像并不重要。”
洛伊丝心怀疑虑地迅速翻动着书。
“你要再看见还能知道是哪页吗?”
“当然能了,但那可是本厚书。要一整夜去翻才能找到,你就是把我的照片登在第一版,我也不干。”
洛伊丝继续翻着书页,过了一会儿她停住了,向后一靠,问:“是这页吗?”
“你怎么知道的?”霍勒斯·克鲁克惊奇地问。“带灰的拇指印。”洛伊丝骄傲地说着,用红指甲指着书角上一个污痕。
“干得好。”保安员说,“那么你已经达到了你来的目的了。”
“最后一件事,”洛伊丝站起来问:“这层楼有影印机吗?”
卡拉·斯特朗教授双目失明,本不该离开她在大都市的公寓,可她没有茶叶了,此时她极度渴望能有一杯热腾腾的红橘茶驱走那假日的忧伤。自从她收养了塞布鲁斯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离开公寓。16 年了,塞布鲁斯一直是她的朋友,她的助手,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
卡拉没费劲儿就到了电梯处。电梯来了,她熟练地折起涂着红头儿的白色手杖,电梯门开了,她又把手杖打开。沉闷的车辆响声告诉她已经到了公寓大楼的门厅。
“晚上好,斯特朗教授。”看门人在她走过门厅厚地毯时对她说。
“你好,查理。”她说,可查理却没说什么。毫无疑问,谁都在议论她的隐居生活。他们只是不理解而已,却不知道塞布鲁斯的事。
一出门站在夜晚的空气中,她开始向左拐。她不停地左右摆动着拐杖,让红色的拐杖头迅速而轻盈地在人行道上移动着。对于先天失明的卡拉·斯特朗来说红色是一种概念,不是一种颜色。
她感到自信多了。勇气又回到她身上。毕竟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和塞布鲁斯在一起。
但刚一想到它的名字,卡拉的眼睛就潮湿了。
走到34 街和德克斯特街的拐角处,卡拉站下来,等待车流过去。
她想起塞布鲁斯。还没等那个兽医做诊断,卡拉就知道塞布鲁斯有麻烦了。
她熟悉这只爱犬身上柔软光滑的每一部分——尖利的爪子,刀刃般锋利的肩胛骨……。当她发现在它的左肩凹凸处有了一个越来越大的肿块时,她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可兽医告诉她,塞布鲁斯只不过是长胖了些,并没有什么。但是这反常的症状继续发展。塞布鲁斯的肩膀剧变成硬块。
最后,兽医诊断是癌症,骨癌。不出7 个星期,塞布鲁斯就再也不能走路了。卡拉一直都给这只勇敢的狗喂食,直到它不能再吃东西。在塞布鲁斯的最后几分钟,卡拉一直抱着它。当针头注射出安乐药液时,她感受到它颤抖而去。
车辆的喧嚣声变了。卡拉迈下马路牙子,还回想着当时她是如何抽泣着摇晃着塞布鲁斯。可它那温暖而可靠的身体却又如何在她的臂弯中沉了下去,站在一旁的兽医对她的悲痛却无能为力。
她根本没感觉到有辆出租车正以40 公里的时速拐过街角。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只听汽车轮胎嘎吱吱地一响,玻璃稀里哗啦地打碎了。卡拉惊叫了一声向后一退,直觉地感到车祸就在离她几英寸的地方。
“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由于焦虑连声音都变了。
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安慰她说:“别着急,别紧张,您很安全,只不过是一个粗心的出租车司机,他撞上了一块非常非常硬的东西。汽车要换换车头,而司机只是给震了一下。”
这声音是如此的有力可靠,让卡拉舒了一口气。
在这个言人的前面伸来一只援助的臂膀,卡拉扶住了它。
这位好心人默默地把她护送到对面的马路沿儿。卡拉听到了一阵呼呼拉拉的声音,这声音令她不解,直到她突然听出这位善人的声音。
“是超人吗?”她问。
“是的。”臂肘收了回去。
“我是从收音机和电视里知道你的声音的,但怎么现在听起来有些异样。有些空虚,而且很悲伤。”
“从这儿您自己可以走了吗?”超人快速地问到。“我得走了。有一群人正聚众闹事。”
“是的,当然,但我感到你好像不舒服、比我还难过。他们正在议论你,超人。说你丢下被困在山洞里的一个可怜女子,说你逃避着世人,说你问心有愧。”
“您对我的声音很有悟性。”
卡拉·斯特朗冲动地抬起尖细的手指放在超人的脸上说:“你为什么要离开这个世界躲起来呢?噢。”
超人的脸给了她一种出乎意料的感觉,卡拉·斯特朗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然后,她定了定神,又用手来回摸着超人那有棱有角的容貌,超人并未拒绝,这脸很凉、很硬,没有生气。
远处响起警笛声。
“这就是为什么。”超人静静地说。他温柔的双手握住卡拉的手腕,拉开她那狐疑的手指。
一阵突来的狂风拔地而起,说明超人闪电般地飞走了。
喝着红橘茶,卡拉·斯特朗向专心致志的洛伊丝。莱恩努力解释着,她的手指感受到光洁,但不油腻,平坦,但不光滑。
“像是塑料的吧?”洛伊丝启发说。
“当然不像,”卡拉说,一边沉恩着,一边呷了一口茶。“而且摸上去很凉。”
“显然是个面具。”
“可我没觉出来。”
“那个出租车司机说他瞥了一眼。”洛伊丝接着说,“说是白色的,就像骨头一样白。可为什么超人要戴面具呢?”洛伊丝这句话一半儿是问自己。
“而且只在晚上出来活动?”
“还有一样。”卡拉大胆地慢慢地说。
“什么?”洛伊丝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问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忧伤。我真的可怜他。”
洛伊丝·莱恩放下杯子,站起身啪地关上录音机。
“谢谢斯特朗教授,抱歉让您跑了一趟。但这将是明天的头版新闻。”
“你认为,你认为超人有意遮住他的脸?”
“我正是这么想的,”洛伊丝·莱恩肯定地说。“并且我知道怎么证实它。”
翌日,《行星日报》早上头版头条写着“超人整容了吗?”超人的头被遮住,在另外一个方框中,印着一位画家画的超人的新脸。一个白色的问号,用油墨镶了个框。
洛伊丝·莱恩在《行星日报》社采访部的办公室里,给聚集起来的记者们眉飞色舞地读着她写的这篇报道,最后念到:“哪位摄影爱好者第一个提供有关超人最新面孔的照片,且有登载价值,《行星日报》将为他提供5000美元大奖。”
屋里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有的是真心的,有的却是出于礼貌。在报业中竞争非常残酷。
这时一头红发的吉米·欧尔森闯进来,手里挥着一张他们的对手大都市《每日新闻》发表的报纸说:“撕了你那张支票吧,”他嚷到,“人家都抢先了。”
“给我。”洛伊丝气愤地说,一把将那张小报从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的记者手里抢了过来。
她那愤怒的目光,简直可以烤焦报纸的首页。标题用黑色大字印着:“超人带着怪面具。”
“我不信!”洛伊丝脱口而出。其他人也凑过来俯在她肩膀上看着。没有人对这篇报道生气,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第一页印着的照片上。
照片虽然是用远镜头拍的,镜头从地面正好在超人起飞时拍到了他的脸。他那有力的下额占了大部分画面,但其它部位不太清楚。整个脸生硬苍白,简直就是一幅可怕的僵硬的面具。超人的嘴惊愕地大张着,眼睛也瞪得很大。脸上的皮肤却粗糙得像砂纸一样。
“好家伙,他看上去是吓着了,”吉米试探着说。
“就像卡劳利太太描述的,”洛伊丝回忆着,“而且更丑。”
“但那是几天前,”吉米指出,“而且是在希腊。”
“卡劳利太太没提过面具,”洛伊丝沉思着。
“如果那不是面具,”吉米试探着说,“那才怪了呢,超人干什么要穿得像过鬼节一样,发疯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洛伊丝自言自语着,把报纸递给其他要看的人,回到自己桌前。她从抽屉里抽出那些从《民间故事与神话大百科》复印下来的照片,又开始读“面具”条目下的内容,这好像是第20 次了,可她什么也没领悟到。
“我漏掉了什么呢?”她问自己,她的眼睛迅速扫过其它的条目:“‘Mastamho’‘Maui’‘May Day’‘ Medusa’‘Melampus’‘Melusine’”
但它们对超人的面具也同样没有明显的答案。她眉头紧锁,又读起“面具”
这一条目。
克拉克·肯特一直等到门外的走廊静下来,他的邻居们都去上班了,才把门打开一道缝儿,敏捷地拿回一张《行星日报》的晨报。
他目不转睛地扫了一下报纸的头版,只是一瞥就读完了洛伊丝的整篇文章,他没有戴眼镜,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就没有必要戴。
肯特走到电视机旁打开电视。四频道通常在9 时57 分插播两分钟新闻提要。他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等着,一只紧握着的拳头捶在扶手上。
他越来越不耐烦。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不能这样活着。超人不能在这种状况下有效地为人类服务。
头条新闻是由一位欧亚混血的女广播员报道的。一个数字化图像在她头旁旋转。这是一张超人惊恐的白色的脸。肯特静静地听着。
“官方不知如何解释超人的新面孔,但相信登在《每日新闻》今日晨报上的照片或许可以解释超人近日躲躲闪闪近似隐士的行为。列克斯克普报道……”
超人默默地举起紧握的拳头向椅子砸去,椅子被打碎翻倒在地,他无视椅子的损坏。
他起身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地看自己的脸。只有那双蓝色慧眼还是他所熟悉的。它们瞪着就像刻在一副变硬的粘土做的毫无生气的面具上、失去血色的容貌被封冻在心灵恐惧的呆板表情中。他的嘴张着,嘴唇就像牙齿一样苍白,就连额头上面的头发也像石头一样没有光彩。额头上的那缕卷发就像是象牙雕刻出来的护身符。
他摸了摸这缕额发,一动不动,可当他用手向后梳去时,硬块不见了,后面还是自然而柔软的浓密黑发。
肯特什么也没有变,他朝镜子里的自己靠过去,双眼紧盯着。他那热烈的黑色瞳仁骤然变成了红热的煤块。只听“咔嚓”一声,镜子四分五裂地碎了。
碎镜片中一个个惊恐的表情对视着他,那就是他现在无法改变的表情。
肯特又回到起居室,在那儿几乎所有能放书的地方都堆着书。许多书都翻开着。从“神话中的面具”到“希腊神话及其含义”等几乎所有的题目他都读过了,但一无所获。
他又懒洋洋地拿起《行星日报》,这只是不安的反应。其实他已经能够背下整个头版的内容。
然而报纸吸引了他。“大都市大学古希腊文学教授卡拉·斯特朗……”
他又读了一遍说“对啊!”
克拉克·肯特把报纸放回书堆。站在屋子中间,他开始像蛇脱皮一样脱去外衣。衣服落到地毯上。鞋也脱掉了。
窗子被抬起来,接着以人眼不能及的速度,超人一闪飞上了清晨灿烂的天空,他那蓝色的外衣融和在蓝色的天空,浑然是一个天然的掩护。
他带起的风吹得翻开的书页哗哗作响,就像是在赞许他,为他鼓掌。
“我并不经常求我帮助过的人帮我的忙,教授。”超人直率地说。
卡拉·斯特朗教授注意地听着。“接着说下去,”她说。
“您能帮我。您能跟她对话。我不能,我只会说现代希腊语。我保证您不会受任何伤害的。”
“我不明白。”
“事情很复杂。”超人叹了口气。
“但我是个盲人。你是超人。我怎么可能帮你呢?”
“我可以讲讲我的故事吗?”
“洗耳恭听。”卡拉微笑着,又添了一句:“喝茶吗?”
飞往希腊的行程应该是挺吓人的,但卡拉看不见也就不怕了。迎面而来的气流打在她的脸上。短发被吹得贴在黑墨镜上。但一双有力的臂膀保护着她。她紧抓着超人,感受到他颈边的短发与那挺直不屈的脖子,在她的膝盖下,超人有力的双手一动不动地护着她的双腿。
横越大西洋的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尔后,有一种降落的感觉。超人平稳地落地站直后,把卡拉放下。
“就是这个洞。”他平静地说,“往后站站。我用热视光把它打开。”
一瞬间热气烤得使人难以忍受。岩石咕噜咕噜熔化成岩浆的声音证明被封住的洞口正承受着一股令人畏惧的能量。
接着,只是喘一口气的功夫,高温又退去了。
卡拉猜想超人正在用他那特殊的呼吸冷却酷热的岩石。接着他好像正在土里翻找着什么。当他直起身来时,卡拉感到了他那冷热交替的热视觉和超级呼吸。紧接着卡拉又听到一声金属被折断的吱吱声。
“我们可以进去了,”他最后说。
卡拉伸手找他的臂肘。
“我扶您吧,”他温柔地说。
“当然可以,可我得花时间适应适应。”她一边让超人扶着她给她带路,一边说着。
他们一起迈过一些已经冷下来的岩石,走进冰冷的山洞。
“伸出右手,”超人说,“摸到岩石了吗?好,现在就沿着墙走。”
“你什么都能看见吗?”
“不,我戴上了一个临时的铜防护罩,是用我刚挖到的一把古剑做的。”
“但愿有用。”
“你不会有危险的,”超人向她保证。
“我没考虑我自己。”
卡拉沿着平滑的岩石走。真奇怪,她一点儿也不怕。超人跟随着她,只有一步远。他的自信感染了她。她忽然想起他除了眼睛,其它的感官也和她的一样,出乎寻常的敏锐。
“小心脚下,”超人小声说。“我们到苏格拉底死亡之地时,地下有一道裂缝。”
卡拉探索着,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地面很平整。她听了听,但石头没有回音。
她的右脚偶然碰到一个很宽的裂缝。
“在这儿,”她小声说。
洞里有个什么东西像一种食肉的大鸟一样在飞动着。发出唰唰的声音。
超人把她拦在门槛边,不让她往前走了。
卡拉感到有动静。
“在这儿有东西,”她警告到,“活着的东西。”
“别动,”超人嘘了一声。“西奥多拉就在这个洞里。我们不要碰到她,她会被砸碎。”
卡拉听了身体一抖。
“我想它正朝这边过来,”卡拉说。
接着,一声巨吼充满了整个洞穴。卡拉突然被推到了一边,有什么东西从她旁边冲了过去,寻找着超人,这东西突然而凶猛地移动着。卡拉撞到墙上,跪倒在地,抱住一块冰冷的石头保护自己。
战斗干脆利索。夹杂着跺脚声、狂乱声、扇动翅膀声,以及要爆炸似的咝咝声。
接着,嘈杂变成了低沉。拖长了的咝咝声。
超人的声音压过那咝咝声响起来。
“我制服她了。她很强壮,但我更强。”
“她怎么不攻击我?”
“不,她知道你能胜过她。她直冲着我的保护罩来。但我扭住了她的脖子。她不喜欢这样。你准备好了吗?教授?”
“我跟她说什么?”卡拉问。
“问她的名字。”
“TionomazeI?”
咝咝声大了点儿,超人压住她。
“OnomazOmai Euryale,”一个狡黠的声音咝咝地说:“尤里艾蕾!”
卡拉大声叫到,“三个永生的蛇发姐妹之一。”
超人在黑暗中点点头。“难怪她在这坟墓里呆了这么多年呢。问她的咒语能不能解开。”
“ O Euryale , hemin 1ege , oukoun to southelkteriondunataiek1uesthai?”
“Nai,alla misthos echei.”
“她说解除咒语要有个条件。”
超人叹口气说:“让她说。”
“Ton soumisthon krine,O Euryale,”卡拉说。
“O Thnete,keimai heos k’hai palai hemerai katelehon.Toi mOuhypnoi me apodidou.”
“她说的是:噢,人啊,我沉睡着直到旧日重现,让我重新安睡吧。”
“我们怎么知道她不会反悔?”
卡拉照着问了。咝咝的回答很迅速,卡拉把这声音转述给超人。
“她说要解除附在你脸上的咒语。但你要告诉她你是怎么逃过她的……
她用了‘愤怒’这个词。她就是这么说的。”
“告诉她,我宁愿她放了西奥多拉。至于怎么样逃过的,告诉她我有和赫耳墨斯一样的速度。我一认出她是谁,我就飞速逃跑了,那速度快得她的魔法无法完全追得上。可惜我的脸没有躲过,被变成了化石。”
卡拉·斯特朗教授把超人的话翻译成古希腊语。
那个东西回答说:“Ten pistin tes Euryales tes GOr-gonos didomi poiēin boautos Zōtei,”
“她已经答应了。”卡拉告诉超人。
“那么我们别无选择了。”
超人迟疑地松开这个被俘的怪物。他非常快地向后退了几步,以防她那双铜爪够到他的保护镜。没有这保护镜,他就没有防护。他的眼皮只能永远睁开着,无法躲避尤里艾蕾女怪那可以使人石化的目光。
他感觉到尤里艾蕾唰唰地走开了。她那咝咝的声音节奏单调,像在唱着什么,曲调原始,却显得阴险,而且,他猜测,是翻译不出来的。
“她正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懂。”卡拉紧张地说。
“那不是希腊语,”超人说。
接着传来一个惊恐的声音,说着希腊文。
“那儿是谁,我在哪儿?”“没事儿了,米塔克丝小姐。”超人迅速地说到,“这是苏格拉底死亡之屋,地震已经停了,还记得吗?”
“是的,但……但是……我看不见。”
“扶着墙摸出去,”超人急切地说,“你行吗?”
“是的,我想可以。但在我附近好像有个可怕的东西。听起来就像是蛇窝。”
“别管它,快走。”
她迈着踌躇的脚步探着路走出了石屋。“你能相信传说吗?”卡拉慢慢地问。
“您也走,斯特朗教授,”超人说。
“不,”卡拉坚决地说。“你救了我的命,你需要我。我不离开你。”
“谢谢您,”超人接着又说:“告诉尤里艾蕾让她给我解咒。我保证重新让她沉睡。”
这一轮谈判非常干脆、利索。
“她说你必须摘下防护罩,她必须看着你的眼睛施法。”卡拉翻译着。
“这很重要,斯特朗教授,你懂她的话,但先不管她说的,你听听她的语气,你相信她的话是真的吗?”
卡拉停了一会儿,最后她说“不,我认为你逃过了她的魔法,她很生气,所以她打算把你给解决了。”
“我不知道她的咒语在黑暗中是否有效,”超人说。“根据传说,是美杜莎和她的姐妹尤里艾蕾和丝汀娜,她们的目光可以使人变成石头。如果我看不见她,她就不能伤害我。”
“你怎么能相信传说呢?”卡拉慢慢地问。
超人想了想。
“告诉她我现在就把防护罩摘掉。”他坚定地说。
蛇发女怪尤里艾蕾听了这女人为那蓝色人的翻译,在黑暗中窃笑,露出她那像狼牙一般的牙齿,弹出早已准备好的毒蛇般的舌头,一只像爪子般的手,钻进那衣服的褶■,摸找着她的打火石和磨刀石。
金属碰撞的嘎吱声穿透整个石洞。她贪婪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男人有力的胳膊拽下一块生硬的铜箍,当啷一声,铜箍掉在了地上。
她又开始哼唱那可以解除咒语的老调子。她的眼睛紧锁住超人那双裸露的,一动不动的蓝色的眼球。她必须把时间控制得正好……。
超人脚下生根似的站在地上,在黑暗中瞪着双眼,看不见什么,也合不上眼。
他感到自己坚硬的双颊开始变软。额前的卷发也弹回到原处。他屏住呼吸。再等几秒,他想。
突然而来的火花刺到他的双眼。他一看到了这火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只手伸到地上摸到防护罩,迅速地戴到脸上,与此同时用袖子把它擦得锃亮。
这火花一闪而过,这是绝望的深渊里的一线火光。
蛇发女怪尤里艾蕾咧开自己橡皮般的嘴唇,她那冷酷的心感到十分的恐惧。因为她没有看到被自己捕获的那个可怜猎物受惊吓的眼睛,看到的却是自己的蛇发脑袋映进了那片亮闪闪的铜箍里。
她绝望地大吼一声,缠在她头发里的群蛇也发出同样的嚎叫。这些蛇痛苦地抽搐着。扭动着。突然它们那惊恐的咝咝声就像被斧子劈断了一样嘎然而止。
她的嘴张开着僵在那里,她的舌头卷着变成了一块硬板、她那巨大的金色翅膀惊恐地抬起来定住了。
在这突来的寂静中,斯特朗教授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举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
“等会儿再说。”超人的声音非常急切。
超人带着她飞速奔跑着,穿出崎岖的遂道,来到温暖而明媚的洞外。他把她放到地上,接着她听到一声隆隆的巨响,岩石一下子爆裂了。
“超人,你在干什么?”
“他正在封那个洞。”这是西奥多拉·米塔克丝微弱而生涩的声音。
“他的脸!”卡拉焦急地喊到。“超人的脸怎么样了?恢复了吗?”
“我看不到,他背朝着我。”
一股炽热的空气烤干了卡拉·斯特朗脸上的汗。那熔化着的岩石和噼噼拍拍的响声在斯特朗教授心中描绘出了一幅完美的图画。
“好了,”传来超人的声音,“蛇头女怪尤里艾蕾被永远地封在石头里了,就像她希望的那样。”
“天啊,”西奥多拉突然说。“我想起来了,我最后看到的是……。”
“没事儿了,你的磨难结束了。”超人说。
“劳驾你们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好不好?”卡拉焦燥地问。
超人微笑着把手友好地放在她的肩上。
“放松点儿,斯特朗教授,”他说“全都结束了。尤里艾蕾想加害于我——就像你预测的那样。她想点着打火石发光,可我及时看到了那火星,抓起防护罩罩在眼睛上,于是从那块被擦亮的金属防护罩中她看到了自己可怕的脸,我想是她毁了自己。”
“我想不起蛇发女怪姐妹的传说中有这么一部分。”卡拉慢慢地说。
“我也想不起来。”西奥多拉插了一句。
“然而它却发生了,”超人说着,放开卡拉的肩膀。“而且就在那一刻,我的脸又可以活动了,再也不是块吓人的石头面具了。”
超人转身对西奥多拉·米塔克丝说:“米塔克丝小姐,你的旅游团正等着你呢。米尼斯·克拉克·肯特得回美国了。他们都很担心。已经三天了。”
西奥多拉喘着气说:“可我怎么解释这事儿呢?”
“也许你不说更好,”超人建议道。“恐怖已经结束了,最好让大家相信从未发生过。我带你飞回旅馆好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超人,”西奥多拉·米塔克丝微笑着说,“我倒愿意走回去。你怎么说来着?我要舒活舒活筋骨。”她和超人、卡拉一一握了手。祝他们好运。“Kado taxiui——旅途愉快!请记住希腊是块充满阳光与和平的土地。我希望你们有机会再回来。”
“我肯定我们会再来的。”超人回答说。“斯特朗教授,准备好了吗?”
‘好了。”
他将教授四肢收拢带她飞上天空。
在大西洋的上空,超人的披风呼呼作响,斯特朗教授压过这声音大声问:“你说没有哪个关于蛇发怪姐妹的故事给你提供打败尤里艾蕾的线索,而你却知道,如果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咒语就会反附在她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超人不承认。
“那么你是怎么……?”
“记得柏修斯是怎样打败美杜莎的吗?就是那个唯一死了的蛇发女怪?”
“他用擦亮了的盾做镜子,从镜子里看着她的影子,偷偷地尾随着她。
然后他就砍掉了她的头。”
“对了,”超人说,“就像你已经看到的,魔法不是我的弱点。以前我跟魔法较量过。我发现在魔法中有一条规律,就是要坚持解除咒语以打败念咒的人。柏修斯的神话表明:如果人看到蛇发女怪的倒影而没有危险的话——”
“反过来长生不死的蛇发女怪就很容易被自己的能量而毁灭,”卡拉接着超人的话激动他说,“真聪明。”她停了停又说:“回美国怎么解释呢?”
“我还希望您替我解释呢,”超人调皮他说。虽然隔着斗篷发出的呼呼声,卡拉也几乎能听到他在笑。
“你看,”斯特朗教授说,“超人只不过是学柏修斯,把他的方法用到了……”
采访还没结束,洛伊丝·莱恩就关上了录音机。
“你的录音机坏了?”卡拉突然问。
“机器没有坏,您的故事也很好。但要是我把这个故事放在我们主编面前,我知道他会说什么。”
卡拉没出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他会说,”洛伊丝装着用粗嗓子说,“洛伊丝,你进错办公室了。这是《行星日报》,不是《国内问询),把这个荒诞的怪故事卖给他们吧。我们的读者或者说我们的报纸可不买这个帐。”
“可这是真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没关系,”洛伊丝说,失望地皱着眉,“我以前也和他争吵过这事。
还有超人。”
“那么这就算完了吗?”
洛伊丝·莱恩深深地叹了口气:“超人又去巡视他的世界了,西奥多拉·米塔克丝又恢复了原气,洞口也被重新封上了,就像第一次封上时一模一样。
克拉克·肯特这会儿正坐着飞机回家,他那莫名其妙的病也好了。皆大欢喜。”
“可只有你一个人不高兴。”卡拉同情他说。
“超人有许多秘密。”洛伊丝叹口气,“我猜这个会成为其中的一个,或者至少在我写出回忆录之前是个秘密。”她调皮似地加了一句。
卡拉·斯特朗在她那独有的黑暗世界中笑了:“再来点儿茶。”
幻 象黛安娜·杜安那天夜晚,超人做了个梦,而且非常奇怪。他常常做梦,也总能记住。
这只不过是在红太阳下出生,而在黄太阳下生活的另一个副作用而已。在这里,自然界的力量和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体质相抗争,多数情况下前者屈服于后者——显然,梦也像引力和自然界的力量一样,屈从于他的力量了。
但是引力和自然力他明白,可梦他却无法解释。
超人虽然真的能飞,但他还是和别人一样做飞行的梦。在梦中,他似乎悬在大气层高处的氧氮分界线上。那里,氧气和氮气变得很稀薄,几乎成了真空。星光开始穿透紫罗兰色的天空。他朝另一边看去,目光越过地球硕大的弧线和笼罩着它的雾濛濛的大气层,他被来自地球顶部的光吸引住了。这种黎明的多彩光线,他在繁忙的日子里可能看见。太阳,他想。光线变强了,大气层也随之变成了一道彩虹。但这不是太阳,因为这光线有些不对劲儿。
或者是说,这种光线固有的东西,太阳光却一直不具备,他到这时才注意到这一点。这种耀眼的光更亮了,他悬在那儿,敬畏而又敏感地观察着,他感到很痛苦。黎明突然变得这么可怕,这么陌生,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大气层随着不安的虹颤动着,就像一头受了惊吓的野兽在躲避什么。光线变强了。
随后他冲出颤抖的空气,盲目地接近发抖的地球边缘。之后地球又被高高地抛起来,受到这种不可抵抗光能的沉重打击。他无能为力地跌落下来————砰地一下,又回到现实中来。他躺着,完全醒过来了,盯着天花板,不管是超人与否,他也有下沉的梦。而且做这种梦时,他总感到呼吸艰难。
他花了几分钟时间看着城市的灯光在天花板上移动。那些不断从楼下路过的汽车前灯,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在不停地闪烁。现在那是什么?他想,然后在脑子里搜索着潜意识要告诉他的事情,大概是他没写完的稿子里的东西。但是,他什么也找不着。噢,好吧,他想,所以人们才称之为潜意识。
他叹了口气,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
早晨,他起床,淋浴,穿衣,急急忙忙吃了早饭(差点把吐司烤糊了,那时他正忙着看报上的一个令人震惊的房地产诈骗案),然后去上班,去开记者碰头会。
“克拉克,”他刚走进新闻编辑室的大玻璃门,就听身后有个声音说,“今天早上你见到电传稿了吗?”
他转过身来,是焦尔·瑞德,新闻编辑。他怀里抱着一大堆电脑打印件和电传稿以及其他文字资料,走了过去。平时,焦尔那张脸看来友善,清早显得苦恼,但随着时间的飞逝,工作压力增大,他倒是更放松了。这可能和他的血糖有关。此刻,焦尔看上去,让人觉得像是一场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
还是这样为好。如果他显得很平静,克拉克就会担心电讯社会有什么急事在等着他。
“还没有来得及,”他对焦尔说:“我该找些什么?双语法案又被推迟了?”
焦尔摇了摇头,抱着资料急忙冲出编辑室,“看见了你就会知道的。”
他说,“东西放在你的办公桌上后,马上来一趟。”
克拉克在桌边停下来,平常那一堆人都在电讯室,这间屋子是从新闻编辑室中用玻璃隔出来的一部分,在双层玻璃墙后面,防止里面那台旧电子打印机的噪音传出来。噪音是有关它们唯一重要的事。最后一次换色带,克拉克想,大约是在他的小座舱着陆前后。打印机继续把那种退了色的灰色神秘字母刻在一令又一令轻而薄的黄色或白色纸上,这些纸成带状或手风琴状飘散到接纸的盒子中,但是纸从来没有整齐地撂好过,总是散得满地都是。所以,记者常常得跪着、趴着去各取所需。
但是,如果一个记者具备X 光线视觉和快速阅读天才,工作就轻而易举了。克拉克在门里悄悄站了一会儿,摇着头,好像自娱自乐地看着其他三位记者大海里捞针似地找着他们各自所需的稿件。他身后,在编辑室里,大家喊着,“门!”
“早上好,克拉克,”洛伊丝在纸堆中说,她甚至都不费神抬眼向上看。
“告诉你,如果你继续这么干,将来有一天他们会暗杀了你的。”
“我总记不住。”克拉克说。他用肘部推开门,用脚带上,走到一台机器旁抬起一张纸条、看了看,然后从中间仔细撕下一块来。
他转身,又走出房门,仔细关好。乔治·瑞得帕斯,是天气预报高级播音员,正跪在洛伊丝旁边,无望地找着国内气温情报。他说,“如果他接着这么干,哪天我会暗杀死他的。这家伙就这么走过来,捡起每天最好的新闻,仿佛他事先就知道新闻都在什么地方似的。办公室一定有什么人事先替他看好了。等我发现他花多少钱买通他们的时候,我就……”
洛伊丝轻声笑了一下,克拉克完全能听见,虽然这时他已在隔音门的另一边,离主编室还有一半路。“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隐私,乔治。不好意思问你,作为什么这么感兴趣?想晋升?”
克拉克在桌边坐下,靠着椅背,扫了时钟一眼。早晨碰头会还有20 分钟:时间足够了,他开始读文稿。
2 月16日 20 点38 分 看见幻象的人宗教编辑 保罗·阿甘斯梯侬威廉姆斯顿——布兰克斯基的汽车维修站除了需要修车的人去,朝圣者不可能去。但在过去几周内,全国各地虔诚的教徒,不断前往参观,有时候还轻摸一下乔治·布兰克斯基。因为他声称遇见了他觉得是上帝——或至少与上帝有关系的生物。
据布兰克斯基说,幻觉,但他喜欢称作来访者,一个月之前就开始了。
第一次出现是在他修理难对付的化油器的时候。他说“我骂它,”“然后有个声音对我说,‘你真丢脸。’然后我就看见它了。”布兰克斯基不能解释“它”是什么,只能描述一种不安和惊奇混合的感觉。“我想它不是那种人们想要看见的东西,”他说,“但很明显,它不是自然的东西。坦率他说,它是和上帝有关的某种东西。”
邻居们是怎么想的?他们的反应也是在不安和惊奇之间变化。“乔治一家人平日里不这样。”一个老年妇女说。她住在挨着布兰克斯基车库的一条街上。她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他们一直都是那么好的人,那么安静。他们从来不做奇怪的事情。”
“确实非常奇怪,”吉姆·卡伦说。他是街角威廉姆斯顿第一浸礼会非专门神职布道士。“但必须小心这些东西。有那种力量的东西会引人习错误。”
但是乔治·布兰克斯基呢?“乔治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吉姆说,“我不愿看到他有麻烦。就这些。我想他应该尽快了结这桩事。”
但是有些反应不这么平静。“我不在意,”迈克·川特说。他在布兰克斯基汽车修理厂的隔壁,是“高质量”杂货店的店主。“一些人从那个地方出来,看看这里的东西……”他心情很好,边说边指着主街道上的露珠酒馆。
“人们不应该抱怨仅仅看见上帝。这可能发生有趣的变化。不管怎样,乔治没有错。另外,生意好做了。”
的确如此。乔治奇怪的经历传开之后,人们开始从附近的城市来拜见他,看他,不久,一车接一车的人来访。市议会……
克拉克放下电传稿,拿起电话,拨号“请找一下保罗·阿加斯梯侬。”
他说。“好,我会等一会儿的。”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等候音乐,他轻快地做了个鬼脸,并朝吉姆招了招手。
吉姆从他身边走过,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克拉克快点到佩里·怀特的办公室去。克拉克点了点头,然后音乐就停了。
“保罗吗?克拉克·肯特,……还不错……,你自己呢?是的,我听说了。你一定已经看过了。听我说,保罗,说说昨晚你发来关于威廉姆斯顿的报导。你怎么看这家伙?”他听了一会儿。“嗯,嗯,呣……不,我真的不知道。我正要问你这事——不,我知道不是的,但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时不时地,总有事缠着你——”一段停顿,然后是一阵笑声。“我自己对此完全公开,我想。听着,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当然了,接着说——奇怪的区号。噢,对,他们得和那个旧区分开,不是吗?好,多谢,保罗。听着,替我给罗丹代好。什么?——不,那只是谣言。你相信在报上看到的每篇文章?你该觉得害臊。再见吧,保罗,好了,再见。”
他挂上电话,坐着看了会儿那张撕下来的纸片。然后起身,带上它,去开碰头会。
桌边的每个记者都说了自己要追踪的报导。听克拉克说完后,佩里·怀特说:“平常这不是你的事,克拉克,我是说,人们这突然一阵兴趣,是怎么回事?”
克拉克轻轻地笑了。佩里说的是,你为什么不在外面追踪新闻,那才是你该做的事。佩里跟追踪调查记者似的,做了上述评论。
“调整一下节奏,”克拉克说。“另外,这个故事还有些东西……我不知道。”移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但那又不是他能向佩里解释的事情。他甚至都不能对他自己说清楚整个事情。
佩里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说,“好吧,上次科伦克那件事你完成得相当不错。休一两天假,去消遣消遣。我们只能给你这么长时间自由行动。你需要什么?”
“我要采访那个人,还有大都市这里的几个市民。”
“好吧。你对付本地人没问题。你说那家伙在州北部?好,你自己预定下午的直升机吧。我想负责交通的人说他们这次有一个空位……今天你真走运。”然后,佩里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下一个人迈克身上了。开始严厉责备他,戴尔马克诈骗案缺乏进展。
会议之后,克拉克停留了一会儿,到桌旁拨汽车修理厂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很长时间,然后有人接了,一个男声说:“布兰克斯基维修站。”
“早上好,”克拉克说,同时饶有兴趣地听着修理厂工具发出的当啷声。
“我是电视台的克拉克。肯特。如果可以,我想跟布兰克斯基先生说话。”
“稍等。”又一阵当啷声,然后是话筒掉下来,晃荡起来,碰到墙上的声音。电话线摇摆的吱吱嘎嘎声后,克拉克听见刚才接电话的人说,“乔治?乔治?又是传媒。这次是个电视台的家伙。”一个低沉的声音,很可能是从一辆汽车底下传出来的。这要有很敏锐的听力才能听见。那声音说:“怎么总是我在车下面时,他们打电话来?告诉他们等会儿再打电话来。他们想干什么?”只听脚步往回走向电话时,这个声音又说,“采访?告诉他们,如果想来,今天可以,今天除了这个消声器和苏卡的化油器要修,也没别的事。
让他们吃饭之前来。不然,就让他们再打电话来。”
有人拿起话筒。“他说——”
“什么时候吃饭?”克拉克问。
停了一会儿。“大约6 点。我们那时关门。”
“我会在那之前赶到的,”克拉克说,“大概两点钟,请替我谢谢他。”
“好吧,”那个声音说,然后就把电话挂上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克拉克已坐在直升机里,飞机越过北部高速于道和发展区交织的拥挤土地,在风中摇摆。克拉克系上安全带,坐在飞行员皮特身边,带着防音保护耳套。心想,在这样的大风天里,要是他自己飞该开心些。那种搏斗,那种搏击的乐趣和快乐,令人兴奋。但是以秘密的身份行动,意味着沉浸在这种冲动中是很危险的。会有太多的人开始好奇:肯特一个人旅行时是怎样设法避免交通堵塞和怎样躲开火车路过时,机动车辆的停车等候的。所以,克拉克靠在椅背上,听着皮特温和地诅咒天气。实际上他正跟克拉克想的那样,享受与天气作战的乐趣。
“我记得原来这儿全是农场,”皮特大声说,想压住螺旋桨的声音,这时他们正飞越一片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市外10 英里,突然繁华起来!——除了胡桃树,土豆田,还有养鸭场,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了。”他们在空中颠簸,他摇了摇头。飞过了高速路,到了一大片房子上空,这些房子都是同样的式样,每幢房子的四周都只有很少的空地。“现在必须得向北走很长一段路才能看见那种东西,也就是我们要去看的地方。那个地方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那儿有个人见到了显圣。”克拉克说。
皮特怀疑地笑了。“可能是喷粪或是别的什么。”他说。
“可能吧,”克拉克淡淡地说。
接下去较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沉默不语。地面上单一的居民区发生了一些变化。棕色和灰色的楼房之间出现了一块块绿色。而且楼群也小了一些,距离隔得更远一些,不像是个重镇了。又过了15 分钟,绿色几乎覆盖地面,只有几条双行道从田野中延伸出来,小城镇就像点缀在上面的珠子。地面上,附近的一个城镇里,克拉克能看见有一个小机场,上面有些淡米色的“X”标志,中间交叉部分有一个大点。两条跑道旁是停机场,拴着几辆轻型飞机,它们在风中轻轻摆动着。
“那就是上马里斯机场,”皮特说。“我只能把你带到这儿了。我想你可以从那儿要辆出租车到威廉姆斯顿去,大概15 分钟的路。”
“不能在主街道附近谁家的地里着陆吗?”克拉克说。
皮特笑他。“你开玩笑吧?在这风天里,假如我不小心降落到谁家的牛身上,怎么办?或者把谁家的庄稼给毁了呢?你想要公司像《时报》上次似的,去打官司吗?我可不干,肯特先生,我只能按联邦航空局规定的地方着陆。”
“我看有道理。”克拉克说,同时又想自己飞会有些好处、他不用制定飞行计划,也不用担心联邦航空局的规定,而且他决不会降落在任何牛身上。
但接着,他就责备自己太懒了,说道:“没关系的,皮特,照章行事。”
“这就对了。”皮特说着,按规定开始降落了。虽然风很大,他还是很熟练地操纵飞机,使劲握住操纵杆,整个降落过程他都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最后他们着陆了,皮特说:“你坐火车回去,是吗?”
“对。”
“那就再见吧,”皮特说。克拉克拎着箱子下了飞机,皮特把门拉回来,紧紧关上。
他弓着腰走开,皮特的螺旋桨要加速——如果有片桨叶打着他,断了,那该多尴尬啊。然后他直起腰,看见皮特的直升机像是被踢了一脚似的,跳离地面,斜着转了几圈,大多数人这样转摔下来骨头都会断的,然后像箭一样飞走,返回大都市去了。想到皮特一直努力使他飞行平稳,克拉克笑了。
他朝那个小小的候机楼走去——那不过是几个旧的用瓦楞铁预制构件搭成的半圆形活动房,一个挨着一个,还有个后来加进来的预制建筑。这些房子的另一侧,是机场控制塔,孤零零地竖立着,盯着那条昏昏欲睡的跑道。
一只红尾鹰在空中盘旋,它肯定忘了飞行计划和联邦航空局的规定。克拉克看着它,笑笑,然后继续穿过候机楼。
穿过一系列吱吱作响、不太灵便的自动门,走到停车场的尽头,克拉克找到一辆满是灰尘的轿车,上面的牌子写着“出租”。他在乘客座位旁的车窗边停了下来,朝里看去。司机被《老农夫的农历》深深吸引住了。
“你有空吗?”克拉克说。
司机把这本农历放到一边。“当然有。你要去哪儿?”
“请带我去布兰克斯基汽车修理厂。”
司机把汽车发动起来,脸上带着一些怀疑的神色。克拉克坐进去以后,司机说:“你是报社的?”
“我是电视台的,”克拉克说。
“呣,”司机说。然后有5 分钟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车开出了机场,驶向一条两边都是树的路,路两侧都是农场。他们开到了一条路上,很像是主街道——两旁有更多高大的老枫树、商店和房子——这时,司机说,“我知道你们那些人怎么对待城市酒吧里用身体来吸引男人的女人。我希望你别用这种态度对待乔治。”
克拉克干咳了一声,大奖赛的那周,新闻部门做起那些他不完全赞成的事。那司机说的就是最近发生的一件。
“我不打算做那种事,”他说,“不打算。”
“那么,好吧。”司机说。这时车己靠近一家小的廉价商店,司机开始减速,最后在隔壁一家小加油站门口停下来。“1 美元50 美分。”
克拉克忖了车费,下车。“你离开时需要出租车的话,所有电话亭里都有我们的电话号码。”司机说完就开走了。
克拉克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判断一下方向。这是一个自50 年代以来,外表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的城市之一,商店的建筑有那种特殊的盒形标记,许多旧的搪瓷招牌还很醒目。这个加油站就有几个这种招牌,给汽油和添加剂做广告。可是,生产厂家很久以前己被吞并,产品也已有了新形象。泵是很现代的,但是通向汽车修理厂,给柴油发动机加油的泵旧一些,上面有个玻璃把柄,还有个透明的管能显示出汽油。汽车修理厂是个很平常的方形建筑——一间只有一扇玻璃窗的房间,里面有个现金登记本,还有一撂撂汽油桶和传动燃油,修理厂的两扇门都开着。一辆汽车在一个支架上面,一个穿工作服的人站在支架旁,用一块很油的布擦着满是油污的手。
克拉克走进去:“你是布兰克斯基先生吗?”
那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是的。”他说。他面部表情很生硬,脸又大又方,和身体很协调。两只小眼睛离得很近。脸上有皱纹,短小的皱纹根深。
眼睛是淡蓝色的,很冷静,但不冷淡,从他眼中人们能看到敏锐。“你一定是从城里电视台来的人吧,”他说着,轻轻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他一边朝克拉克走来,一边还在擦着手。“对不起,助手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肯特。克拉克·肯特。”
“很高兴认识你,”布兰克斯基说。“很抱歉,你得进来等一会儿。我完洗洗,然后咱们可以出去,喝杯咖啡,谈谈。”
“谢谢,那太好了。”
克拉克看着他走出去,他环视了一下摆放得很整齐的一排排工具,每件工具都很讲究地摆着。一个大筐装着脏气飞抹布。千斤顶下的油池也比较整齐,地板刚被拖过,锯未铺在地上来吸油。布兰克斯基回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工作服。他和克拉克走出来,到了街上。
“你在这儿住多久了?”克拉克说。
“有生以来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儿。街那边那栋大房子,你看见了吗?那个红色人字形屋顶的?就是那栋——我在那儿出生。我父亲也是。现在归我了。”
“成家了吗?”
“妻子和两个孩子。很普通的家庭吧。”
布兰克斯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克拉克没有放过这一点。他说,“我看有人一直想把你搞得不普通。”
布兰克斯基在安静的人行道上大声笑起来。他们走过商店,许多要关门吃午饭了。“噢,是的。我无所谓。这儿的人了解我,非常了解。那些不了解我的人……”他耸耸肩。“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他们不在这儿。”
布兰克斯基在一家小餐馆门前停了下来,为克拉克拉开门。这个地方很具有50 年代的特点:有不锈钢,铺在桌上的福蜜卡塑料布和带曲线状的物品;斯莫维拉的小餐馆很像这个餐馆,所以,克拉克觉得非常自在。他们在一个铺着福蜜卡塑料布的桌旁坐下,桌子另一头有台投币唱机。他们刚坐下,就见一位穿一身白色衣服,举止优雅的金发碧眼女士走过来。“咖啡?”她问。
“把壶放这儿吧,海伦。”布兰克斯基说。
“又一顿长时间午餐,嗯?”她笑着走开了。
“我想,你常这样。”克拉克说。
“是的。我一直在想,”布兰克斯基说着,转着手里的杯子,“如果我不停地向人说起这事,至少有一次可能是对的。那么就是错几次也值得。听上去有点古怪。”
“你想告诉大家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克拉克说。
咖啡壶来了,他们加了糖和牛奶。布兰克斯基坐在那儿搅着咖啡,直到把牛奶搅匀。“你得明白,”他说“这事的偶然性。当我看见——我见过的东酉时,并没有觉得它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克拉克抓住了他犹豫的问题。“你真的看见了?”
“不,”布兰克斯基立即说。“但是很近,我能描述得出来。如果是正常的感觉,它该是种光,一种闪光的东西,应该能看见。但它不是的。应该能听见,是种声音,但也不是。它与声音或视觉都无关。”
“直觉。”克拉克说。
布兰克斯基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希望和幽默混杂的表情。“是的,”
他说。“感知。我知道有某种东西,还有它说的话。她说的话。”
“她。”
这时,布兰克斯基笑了。“你知道我在天主教徒家庭长大,那是另外的事。所以,你在想,这家伙为什么认为是她?”脸上的笑容失去刚才那种幽默。“嗯,《国内咨询报》上是这样描写我的,题目是‘一个男人看见——’”
“别管他们了,”克拉克说,“我不想知道结论,直接告诉我发生的事儿吧。”
“谢谢,”布兰克斯基很庄重他说。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不是说这跟我想象中的她不一样,”它非常强大,非常老……而且感觉肯定是女性。
至少我认为是女性。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我妻子给人的感觉,或者我母亲给人的感觉。”他轻轻笑了一下。“实际上更像我母亲。连说的话都像。”
“我正要问你呢,”克拉克说,“都是一样的话吗?”
“不总是。但是重复同一个主题。她说,你们得停止战争。现在就停止。
不然的话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而且语气很严厉。我和哥哥打架时,母亲也这么说,‘别打了,不然就把你们俩分开。’”
“这‘可怕的事’,”克拉克说,“是‘她’要做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布兰克斯基坚决地摇了摇头。“但会发生。是我们行为的结果。就像有人说,别走到悬崖边上去,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
克拉克点点头,“她还说了什么?”
“噢,有时是些很随意的话。它可能会说,‘你应该为布兰娜太太做些好事,她很孤独。’或者说,‘别总骂人,你会加速宇宙的死亡的。’”
听到这句话,克拉克笑了。“确实像妈妈的话。”
“是的。有时她也很有趣。不总是那么严厉。但是留下的信息总会口到原来那个主题上。说对不起,别打了。不然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了。现在就采取行动吧。”他沉思地看了会儿咖啡。“给她计时的感觉也有些奇怪。就像是我们虚构出来的,好像从一开始,就没发生过似的。”布兰克斯基摇了摇头。“我不懂。但是不管怎样,事情很紧急。”
“就像大祸临头似的。”
“是的,实际上,最近这几天比几周前一开始的时候要紧急得多。”
“但是她让你说,让你说对不起。听上去是针对个人的。”
“是的。但是这信息也是给其他每个人的。是共同的错误,共同的危险,他们得尽早知道,他们都得停下来。
但我是第一个。首先要从家庭开始,似乎如此。”
克拉克考虑了一下,然后说,“为什么是你?”
“嗯?”
“她为什么要对你说?”
布兰克斯基哼了一声,对这个问题,他又生气,又惊讶。“我怎么知道?对不起。我不是什么特殊人物——我想我没有让自己变得特殊。上次在这儿的那家伙想证明我是在搞个人崇拜。他妈的,对不起。不管怎样,那是个愚蠢的想法。我喜欢我的生活,我是个蛮不错的技师,我爱我的家庭,而且,不管是什么原因,在这点上我不想争论,他们似乎爱我。我喜欢事情现在的样子。我不去教堂。可以说我是个不可知论者。但是最近这几周,我心里没有底儿了,对于任何事情都一样。”他摇着头。“我不知道,也许很忙的人都是很特别的人。”他笑了。是苦笑,迷惑的笑。“我所知道的是,自从上大学以来,我没有考虑过宇宙的死亡,但是现在我确信自己在想这事儿了。
她紧逼不放。简直令人恐惧。”
克拉克呷了一口咖啡。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也知道,很长时间以来,人们一直在说这种事情。几千年了。”
“是,但我们都没存听,是吗?看看这个世界吧。也许可以这样推理:如果人们不听人们谈论这种话,他们可能会听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在车底下用个坏了的消音器说出来。”布兰克斯基笑道。“我当然希望她不仅仅到我这儿来过。
我留心过。如果有几个世界性的领导人,在抽屉里、柜子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发现她,是会有好处的。”
克拉克也同意。“布兰克斯基先生,如果您没意见的话,我想一两天之内带着摄制组回来。那时你愿意再跟我谈谈吗?给你更多的时间,找出适当的方式说出你想说的话。”
“可能吧,”布兰克斯基说着,把咖啡喝完。“也给你时间,让你从更多的角度来报导这件事。”
克拉克微笑着。布兰克斯基也笑了。“你做你的工作,”布兰克斯基说。
“我做我的。你先做。”他咧嘴笑道。“说实话,你是第一个到这儿来,没把我当成外星人的人。”
“这只是经验问题,”克拉克说着,轻轻一笑。“那就有区别。布兰克斯基先生,世界上有很多事我们都不懂。有些事无需用不明飞行物和人为的怪诞来渲染,它们本身就是很好的新闻。星期三下午行吗?”
布兰克斯基眯着眼想了想。“那天除了几辆车要调试和几个绕线板要修以外,没别的事了,”他说。“明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几点钟。”
“布兰克斯基先生,”克拉克说,“很荣幸和你谈了话。”
肯特是坐火车返回的,车上考虑了报导这件事的角度,然后用车上的电话约了几个人。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他就回到了办公室。
桌上和平时一样堆着各种资料。他坐下来,开始耐心地看起来,把它们按类分堆:紧急的,不太急的,完全可以推迟的,不是他这个部门的。看到第15 条消息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说,“那家伙真顽固。”
克拉克转身看着洛伊丝。她的脸被化妆品弄得有点儿花。平常要是很忙,她常这样。“鲍伯·考尔斯,”克拉克又朝纸上看了一眼,说,“不像通常我认为顽固的那种人。”
“今天这人很顽固,”洛伊丝说,“菲利斯是这么告诉我的。”菲利斯是主管电视台信息中心的接线员。
“呣,”克拉克说着,拿起了电话。
“你在北部过得怎么样?”洛伊丝说。“碰见什么有趣的事了?”
“跟我谈话的人见到的事是最有趣的,”克拉克说。
洛伊丝微微扬起了眉,笑了笑,然后朝她自己的桌子走去。
那边的电话铃响了,然后有人拿起了话简,一个声音说,“大都市天文馆。”
“请找一下罗伯特·考尔斯。”克拉克说。
“稍等,”电话里等候的音乐响起来了,是“熊来到山这边”的音乐盒式版本。“这东西是谁的主意?”克拉克轻声对自己说。
“考尔斯,”电话里突然说。
“鲍伯?我是克拉克·肯特。”
“怎么耽搁这么久?我几小时前就打电话了。”
“我北上了。你有什么消息?”
“昨天晚上发现一些有趣的盘状物。某种不该在那儿的东西,但却在那儿了。”
“一颗新行星?”克拉克半开玩笑他说。罗伯特·考尔斯是天文馆的头儿,在普及科学知识方面,是个极有天赋的天文学家,而且他还是位思想敏锐的研究人员。
“我希望事情就这么简单。不论怎么说,我喜欢你处理西里斯星球外层空间探索的方法。对你来说,这可能是篇好报导。有时间过来吗?”
“半小时行吗?”克拉克说。
“行。”考尔斯把电话挂上了。这就是卡尔斯的风格。不必要的事不浪费感情和行动。在罗怕特·考尔斯身上,你能看到他仅一次遵守礼貌行为准则。然后,他就去干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宇宙中其他的事情。克拉克不介意他的唐突。这个人是科学报道有价值的来源……而且超人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第二行星故乡上了,对于其他星球研究不够。所以,对于他来说,这个人在其他方面同样非常有价值。
大约20 多分钟之后、克拉克走在天文馆的台阶上。他朝接待员点点头,就向二楼的办公室跑去。
考尔斯的办公室里,到处都是书、录像带,还有堆在椅子上的电脑打印材料。一张绘有月球正反两面的地图贴在墙上,地图上贴着小旗子,还有许多潦草的笔记。另一面墙上是幅银河系镶嵌图,上面有个箭头指着一个点,箭头上方的字是你在这儿。乱糟糟的书桌中间,有一台电脑,屏幕上正演示着高级象棋游戏,有很多棋子都被吃掉了。电脑正在自己下着,红方国王掏出枪向蓝方的马射击,马摔倒在地,电脑给出轻微撞击的音响效果,马就消失了。
克拉克扬起眉。身后的考尔斯说,“多种工作同时进行。这样,电脑运算时,我就有东西看了。”
“科学真奇妙,”克拉克温和他说着,在旁边一张桌子旁坐下。鲍伯·考尔斯坐在桌前的转椅上,敲着键盘,关闭了象棋游戏,调出文字和数据。他眯着眼看了会儿屏幕,上面是个小胖男人,秃顶,脸上几乎全是皱纹,鼻子下面有块冻伤疤,是南极探险留下的痕迹。
“再等几分钟,”鲍伯说,然后就靠在椅背上。
“是哪方面的?”克拉克说。
鲍伯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这个,我们参加了一个世界性的工程,每两个月对整个天空进行一次全面拍摄。你知道这事吗?”
“我知道你们用比较仪,”克拉克说,“对天空的一部分进行拍摄,接着下个月拍摄另一部分,进行比较,然后在屏幕上先显现第一张照片,接着是另一张,很快地来回反复显示,这样,任何移动着的东西,看上去就像在跳跃。”
鲍伯说,“这是发现转瞬即逝的星体和新行星这类东西的最好办法。克莱德·汤博就是这样发现冥王星的,至少现在我们不用拍摄个体盘状物的照片——摄像机就能完成,是放大的照片,而且非常非常快。”他扫了屏幕一眼。看见还没有什么变化。“我们一直在拍摄天空的凯恩斯·韦纳蒂斯部分——那是我们今年拍摄的范围。一直都很乏味:只有几个冷董星,没有什么重要事儿,直到昨天晚上,发现了点东西,一个新的发亮的物体,不是彗星。
斯加尔内特·布莱索星图上第15 星等处,没有任何星星和那个物体的位置恰好重合,嗯。”桌上电脑显示屏上什么都没有了。“这儿,”鲍伯说,“看这个。”
他敲着键盘。显示屏黑了,接着从上到下整个画面都是星星。“这是两个月前的,”鲍伯说,“上次的概况。现在这个,是上个月的。”克拉克看见只有光标在屏幕上移动,否则,没有什么变化。“这个是昨天晚上的。”
又有光标在移动,但这次又多了些东西,出现了一柬很明亮很耀眼的光。
“就是这样,”克拉克说。
“就是这样,”鲍伯敲了一个键,让最后这两个画面不断更替显示,间隔时间是一秒钟。第一幅画面上并没有这个物体的痕迹,连一点儿影子都没有。
“小行星?”克拉克说。
“在行星的轨道之外。当然也不是说一定不是小行星。但是,我们收集了所有不在正圆轨道上运行的天体的情报,以及当时在那一点上地球的情报——所有空间监测手段有助于证明这个问题。但是,在那一点上,我们应该早些时候就看见它了,该是很模糊的。在拉·帕尔玛处很暗,我已经给他们发了电传,请他们拍摄录像,如果可以的话,用他们的高倍光量子集电器来拍摄,然后看看我们能不能得到那东西的12 小时机差。他们可以把图像进行数字化处理,然后送到我的大学电脑网络的电子信箱里,他们做完之后几分钟就能送到了。”
“那么它是什么呢,鲍伯?”
“得到另一图像之前,我很难说它是什么,”鲍伯说。“它可能是新行星。那样的话,它就是本世纪发现的最大一颗了,也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跨越15 个光度是相当大的。甚至可能是正在形成的类星体……我们很久以来一直等着看那样的爆炸。”
“如果不是新行星呢?”
“那就是我见过的沿最古怪轨道运行的小行星。我可以告诉你,那就会引起一次关于轨道的国际性争论了。人们会反问,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观测到它出现,甚至连业余爱好者也没观测到。他们的目光可常常比我们敏锐。”
“如果不是小行星呢?”
鲍伯看着他,思索着,然后摇了摇头。“看到另一幅画面之前,我不想做出判断,”他说。“但是我原以为你可能愿意先看看这个有趣的东西,提前把你的想法写出来。这样,别的报纸还在向公众解释太阳系和银河系的区别时,你就可以向报社发槁了。如果你愿意,等罗格·德·罗斯·马查乔斯的图像来了,我给你电传一份过去。”
“你想得太周到了,鲍伯,”克拉克说。“你想大概在什么时候?”
“不会超过几个小时的。当然啦,如果真是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会举行记者招待会的。”鲍怕笑了,但有点酸潘溜的。“毕竟那些受托管理人不愿看到他们给的钱呆在那儿派不上用场。我们得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钱在做着‘有用的’事。”他哼了一声。对于那些不懂得纯科学研究必要性的人,鲍伯·考尔斯的感情是独特的。多样的,而且非常粗鲁。
“好了,”克拉克边说边站起来。“我经常有些约会,但是时间都不会很长的。”
鲍伯转身面向电脑。显示屏上,象棋游戏又出现了。蓝国王向一个红兵迅速发起进攻,用他的节杖击中了小兵的头。小兵喧闹了一阵,死掉了。
“我讨厌得等着它变黑。”鲍伯说。
克拉克知道他的感受。作为超人,他的超能有奏效的时候,但这回不行,不管有没有调光线视力,他的视力还没有那么好,不能看见天文学家无法看见的天空中奇怪的东西,他只好等着,这种等待令人烦恼: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但同时,他有另一件事要做。大约20 分钟之后,他走在大都市大教堂的楼梯上,教堂是个香烟镣绕、阴冷寂静的地方。当然也不是特别安静,游客们在走廊上缭绕,还有几个沿着中心走廊到了教堂中殿;他们拘谨的低声细语在彩色玻璃下面的黑暗中回荡,并且余音袅袅。烛烟似一层薄薄的雾在空中燎绕,彩色玻璃的红色、金色和火焰蓝色的光如箭一样穿透薄雾,放射出一道道光芒。
克拉克想着彩虹,沿着旁边的走廊走到圣器收藏室门前。他轻轻敲门,然后等着。
一位穿黑色长袍的年轻人开了门。“是肯特先生吗?”
他说。
“对,希望我来得不太早——”
“不早,”一个男中音从里面说。“咱们可以多聊聊。进来吧,肯特先生。”
克拉克踏进这间小更衣室,随手把门关上。大都市的主教,红衣大主教马克马莱克,正往黑教衣上套件白教衣,并整理了一下。“你前面先走,哈里,”他对刚才帮他穿衣服的年轻牧师说。“咱们开始之前还有一会儿时间。
20 分钟之后再回来吧。”牧师出去了。“请坐,肯特先生,”红衣主教说。“很抱歉早些时候不能抽出时间,而且明天也不行;现在这儿有很多事情。”
“没关系,主教大人。我的日程安排要比您的灵活一些。但是,您的秘书肯定告诉您了,我为什么事前来拜访吧。”
“威廉姆斯顿,”红衣主教说着,坐在一把小椅子上。他坐在上面,椅子显得很矮小。红衣大主教身高6 英尺3 英寸,身材像位橄榄球运动员——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他年轻时在印第安那州的那德达姆大学上学时当过橄榄球明星。
“是的,先生。”
“你想知道,”红衣主教说,“教会对这件事的看法吧。”
“我想知道教会是否存看法,”克拉克说。
红衣主教看上去若有所思。“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他说,“你也是知道的。”
“迈竺高捷,”克拉克说,“在捷克也出现过有幻象。”
“还有其他地方。法国。比利时,墨西哥……”
“常常是在天主教国家,”克拉克说。
红衣大主教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所以你很好奇,它还会在一个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和前几次的类型不太一样。”他说。
“我有过这种想法,”克拉克说,“是有过。”
“我也有过,”红衣主教靠着椅背说,看上去他也被难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幻象第一次出现后,威廉姆斯顿的那个先生,到他那个教区的牧师那儿去咨询,我就有了这种想法。”
“他没有提过,”克拉克说。
红衣主教点点头。“我第一次就是这么听说的。他告诉你什么了?”
“他描述了听到的警告,”克拉克说。他措词很谨慎,他考虑到要为给他提供消息的人保密。“说是世界要改变方式,停止战争……否则就要遭报应。”
红衣主教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幻象出现在世界范围内的情况是一致的。”他说,“这位不知是什么人的女士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她以不同方式表达着相同的意思。”他苦笑道。“总的来说,我并不认为我们好像很关注她。但是要不是你从自己的调查中知道了这些,我是不会不为报告人保守秘密,告诉你这么多这方面的事情的。我记得来自牧师问询部的报告说,这位先生说他的经历不是视觉的:至少不是正常的感观。其他地方的情况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克拉克说。
红衣主教摇了摇头。“好像听见声音已经不再是人们报告的事了。”他说,“或者与其说是宗教方面的谜,倒不如说是个精神病学方面的问题。我不是这类事情的专家。但是我所做的少量研究表明,现在绝大多数报上来的宗教问题,要么在很大程度上是那稣临死前受的五处伤,要么是圣母玛丽亚为死去的儿子哭泣,诸如此类的事情——要么是视觉的,非常具体,能精确地描述出很普通的形象。却没有听说过乔治·布兰克斯基那种超感观的经历。”
“主教大人,”克拉克说,“您是说您认为布兰克斯基先生的经历不是宗教体验吗?”
“我只是说与其他情况不同,肯特先生。”
克拉克坐着想了一会儿。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红衣主教说,“媒界报导布兰克斯基先生的事情之前,就是上个月,有类似的其他报告传到我这儿。”克拉克扬起了眉。红衣主教说,“你没有听说过,不,没听说过,而且我们也没有打算秘而不宣。人们常常要求不透露细节、名字和地点,我们当然得尊重这些要求。”
“有多少起,先生?”克拉克说。
“18 起,我想……有一些正在调查。发生在全国各地,而且程度有所不同。在此之前他们谁都没听说过其他人的情况。情况就变得这么……有趣。
有一个人的经历很生动,也很紧急——实际上很令人苦恼——他的父母要求驱魔。我们只好拒绝他们;那种事情现在是不会被批准的,理由你也会明白的。主要是因为常常把事情弄得更糟。但是,其他在调查的经历相当温和,几乎是偶然发生的。”
“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全世界的人要停止战争,要仟悔,要讲和,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
克拉克静静地坐着。
“我告诉你这件事,”红衣主教定定地看着克拉克,说,“因为你是正直的新闻工作者,在这个城镇有好名声,还因为我相信你会很负责地利用这些消息,不像另一家报纸。名字我就不说了,他们没有节制地追踪一些破烂新闻。”
克拉克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红衣主教常处于争论的中心,他不会隐瞒自己的宗教观点,也不是只说不做的人。
他目前正好和刚才说的那家报纸的总编进行较量。这家报纸常在第三版刊出整版半裸女人的照片。总编说红衣大主教“反动”,大主教回敬他是“伪善的性专家”,并让主编通过行动证明自己不是。做法是这样的:为未婚母亲和被遗弃的母亲捐款建造住处。三季度,大主教个人捐款建了8 所,要主编捐两个就够了。有传言说,主编私下很遗憾地承认,选错了对手。
“主教大人,”克拉克说,“我只是在寻找事实真相。”
“人人都这样说,”红衣大主教说,“要注意你在哪儿,怎样报导事实。
至于布兰克斯基先生的事情,公众兴趣相对来说低一些,也不像在迈竺高捷的那些,有那么多政治因素,我想,我们不需要做出某种形式的官方声明。
这应该是个人的事情,应该私下解决。但是只要不伤害任何人,你可以随便使用我刚才提供给你的情报。”红衣大主教叹了口气。“事实上,在工作中我们已经深陷在神秘的事情里,也没有必要声称我们懂得实际上并不懂的事,或者对它们指手划脚提出看法。”
“也就是说,”克拉克说,“无可奉告。”
“我想我说过这句话,”红衣主教说完,笑着站起来。“肯特先生,再见。”
克拉克走了。
快下班时,肯特回到办公室,桌子上有两卷电传等着他。克拉克坐下来,把它们展开,用镇纸、订书钉、笔筒和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压住四个角,然后开始看。这两张电传是底片式的,白底黑点。有一个特殊的点在两张纸上都被圈出来了。第一份电传上,这个点靠近一颗稍大一些的星星。第二份上,它移开了约有1/8 英寸(在电传上)。第二份电传底部,是鲍伯·考尔斯清晰的小字:视差= 0.02 阿克赛克,朝地球飞来,估计距离34 天文单位。
克拉克拿起电话,很快地拨号,然后等着,跟接线员说了几句话,随后又等。
“考尔斯。”
“鲍伯,我是克拉克·肯特。收到你的电传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不自在的笑声。“你看见视差数据了?”
“按我的理解,看上去非常大。”
“可能有两种含义,”考尔斯说,“在某种程度上讲,要么是远距离,非常高的速度;要么是个离得很近的物体,移动得很慢。”他吸了口气。“如果太阳系之外的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视差,那么它的速度比光速还快……如果是,我们也看不见。所以,那不可能。因此,它在太阳系内。”
“那么,是一颗小行星了?”
“这个,”鲍伯说,“按正常情况,我会说是的。但那样的话,这两幅画面的间隔应该是几天,至少是几小时。”
克拉克自己也叹了口气,“它们之间的间隔是多长时间,鲍伯?”
“15 分钟,”鲍伯说。
克拉克想了一会儿,“如果我说错了请更正,一个天文单位是9300 万英里——”
“对。乘以33,除以π。一个相当大的相对运动数字,而且真正运动的速度,仍然相当大。那东西以光速的0.8 倍运动。克拉克,小行星有许多迷人的事,但它们不会以光速的0.8 倍运动的。”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鲍伯几乎是得意洋洋地说,“克拉克,我们发现了一艘宇宙飞船。”
“鲍伯,有没有可能是个错误呢?”
“我有摄谱仪,”鲍伯说,“这东西肯定是朝地球飞来的,直奔我们而来。拉·帕尔玛后来又送给我另外3 张照片。后3 次观测中,视差修正为0.013,它的轨道是直的。也许首先是朝太阳飞的,但它的轨道正在改变。
如果再改变几次,它就会像颗于弹一样朝地球飞来。朝我们飞来的速度也已经稍稍降低——它正在减速。”稍停了一会儿。“你需要多长时间把它写出来?”
“不会太长,”克拉克说,“大约半个小时吧。鲍伯,飞船到这儿来还得要多长时间?”
“如果仍以目前的减速度减速的话,沿地球轨道,两天之内,就能到了,”
鲍伯说:“但不能保证。现在还很难判断那个东西的质量。”
“鲍伯,”克拉克说,“帮我一个忙。”
“说吧。”
“今晚之前,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你当真吗?你不想在6 点新闻中报导这事吗?”
“我想,但是鲍伯——鲍伯,答应我吧。9 点之前别泄露出去。”
“怎么回事?”
“我现在不能解释。求你了,鲍伯。”
一阵长时间沉默。“好吧,”最后,鲍伯说,“在西里斯那件事上,你对我很公平。好吧,9 点举行记者招待会。
“多谢,鲍伯,”克拉克说,“哎,还有一件事,那上面有坐标吗?”
“当然有。在最后那张照片上。纵轴是13 小时20 分46.5 秒;横轴是41 度18 秒。”
“多谢了,鲍伯,非常感谢。”
鲍伯挂上电话,克拉克也挂上了。他站起来卷电传的时候,吉姆·奥尔森从旁边路过,他一边穿外衣,一边说:“你还不走?”
“我才不呆在这儿呢,”克拉克说,“我要回家。”
肯特回家了。
他到南极时,那里充满着五颜六色的光。甚至到了这个季节,黑夜也降临得太早。极光在大气层的上部吱吱地或咝咝地发出响声。他看着,飞下来,落在冰面上,决定检查一下太阳,确定它运转是否正常。他知道,如果有些宇宙飞船的传动装置离太阳大近,就会干扰太阳的运行;而且他太喜欢这颗小黄星星了,不希望它出任何差错,也不希望它的行星发生任何问题。
他在堡垒旁着陆,玫瑰红和绿色相间的极光在堡垒的水晶结点上闪闪发光。他进入水晶洞,为不能做6 点钟新闻,而略感歉意。但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有什么东西正向地球驶来,他无法等待地球上目前的技术向他提供更多的有关情报。
他朝一堆东西走过去,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可能会以为那是一堆石英水晶。其中有的被砍成很怪的形状。氪星人的晶体点阵技术有巨大的威力,其中之一就是不仅仅能成光学像;经过适当修整过的水晶,能够在其结点上捕捉到电磁光谱上的任何东西,以及远处的小颗粒,并能正确反射到成形面上来。氪星人对超光速粒于特别感兴趣,他们知道这种粒子的最低速度都比光速要快,能够成为星际交流的理想媒介。一些哲学家建议用它来做思想载体。
就连氪星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没有设法发现超光速粒于的最高速度,但是他们掌握了其速度的中间范围,在这颗行星爆炸前几百年前,他们就制造出超光速粒子望远镜,并且使之能够成像。
现在氪星的儿子站在超光速粒子仪前面,按了一系列的按钮,仪器就有了能量;然后里面一个接一个的水晶就发光了。这只是一半设备。另一半是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不起眼的点,在与地球同步轨道上,离一个商业电视卫星很近,这颗卫星的雷达“影子”遮住了水晶,夏延山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虽然它的体积很小,但是这个水晶块的记忆能力很好;它能在亚原子水平上记录下物体的形象和其他细节,通过结点的振动和改变结点本身形状的方式来完成记忆功能。在腾出更多的记忆空间前,它能观察和倾听宇宙将近一年的时间。超人常常注意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他认为这个工具非常有用。
这时控制按钮都准备好了,发着不同颜色的光,轻微地颤动着,这是一种连超人都很难听见的声音和振动——好似一种人的哼哼声。他想看飞船出现区域的情况,就按下控制台上水晶按钮。卫星两天前在这个区域中拍摄下来的东西,就会重新播放一遍的。
克拉克面前最大的水晶面变黑了,显示出空间的全息形象;鲍伯的传真是黑底白点。在这儿颠倒过来了。星星不闪光,而且还有淡淡的颜色。有一道闪光,闪了仅仅一秒,是某种物体以高于光速的速度坠落,脱离正常轨道时产生的转暂即逝的色彩。是一个很亮的圆形物,但还不太明显。
克拉克指示卫星给他做出分析并提供更多情况。画面立刻闪了一下,对准更小的范围,上面星星更少了,那颗更清楚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是漂亮极了。其实不是圆的,它更像一朵复杂的花,每片花瓣都是克莱恩瓶状的;一个棕色的玻璃工艺品,结构大复杂了,一眼没法看清。花瓣优雅的曲线吸引住他的目光,他忍不住去看花心,这是花瓣汇合的地方,或者是起源的地方;留给人不停地变幻的印象,像那幅著名的酒杯和两张脸的侧面图。有时看是酒杯,有时看是两张脸的侧面图。它的中心部分有一束光。
卫星告诉他,那里在产生万有引力,也在生成超光速粒子;还有,像恒星一样,在发生聚变反应,没有迹象表明这些过程发生在容器里;这些过程似乎以大体同样的方式在飞船内发生,而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他摇了摇头。能量产生几乎是以一种存机的模式进行的,而且,能量指当大。至少,卫星的所有报告都让人失望。像颗恒星那样发生聚变,是的,但是输出的能量是太阳的3 倍。可是所有的能量并没有输出;它保留在这个飞行物的内部,同样,也看不出来它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低头扫了一眼卫星和其他有关飞行物输出能量的报告和图示。可看不出有生命的迹象;但他对此已经习惯了。多年来,他所遇到的外星人都是“我们所不了解”的。
卫星还特别记录下来,飞船还有规律地释放超光速粒子。信息?他边想边又按下几个控制键,把信息的内容输送到语言和解密码结构中去,对于他的电脑来说,语言是另一种可以自我复制的水晶结构;电脑迟早会弄明白他们的意思。
与此同时……他看着发光的图像,按下另一个控制键,图像及时推近了。
它跳过来,变大了,也变得更精致,更复杂——而且也有些更吓人。卫星显示,现在这是31 天文单位图像。仍然在减速,但减速度没有像鲍伯预料的那样在增加。这就是说,飞船会更早一些到达:可能是明天。而且它的能量生成速度在增加;现在约是太阳的4 倍,如此严密封闭的大量能量正向地球靠近,一想到这,他就抽搐了一下。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会怎么样呢?更糟的是,如果要出什么差错,结果又会怎样呢?他很客观地思索起来;这是他从另一项工作中培养起来的习惯。但同时他相当了解,不是所有的外垦人都是无害友好的生物,可能他们不只是来找一个电话亭的。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外星人都是贪得无厌的统治者。但两种都有,已有的数据不足以告诉他这个飞船属于哪一种。
然而……
他把卫星里所有的存储记忆都输入到堡垒里的储存水晶里,让语言群集器先开始工作,然后把卫星和储存水晶进行实时相连,这样,任何新的情况,任何形势的变化,就可以马上进行分析。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只有一件事可做了。
他走出去,扫了一眼冰上的极光,然后跳起来,飞到空中,穿过大气层,到了大气层的另一端,进入黑暗之中。
飞行距离不太长:宇宙飞船已经停止减速了。他想,飞船又以光速的0.85倍飞行了,直奔地球而来。它好像一边朝地球飞来,一边在打量着其他行星。
他在土星轨道附近靠近宇宙飞船时,在大空中寒冷的感觉已经消逝了一因为,他不易受伤害并不是说他对冷热变化不敏感。由于他们的合速度,遇上飞船是相当容易的;跟上它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飞船非常大,直径有几英里,里面满是跳动的火焰,发出七彩的光芒,有柔和的火焰,有炫目的火焰。彩虹。他不安地想着。他一边飞,一边跟上飞船的速度。他仔细观察飞船。没有任何驱动装置。它只是在运行,非常大。
非常优雅……非常稳固。飞船庄严地飞过土星的北极时,它面对土星的那一面内部,光线发生了变化;它们加速运动起来,以更快的速度绕着“玻璃”
弧线和导管旋转。他想:是分析?是威胁?或者是其他什么?简单的想法,或许它不是飞船,而是个生物?他很谨慎地靠近了些,离飞船约一英里。皮肤开始发痒,感受到的不是热量,但几乎肯定是某种辐射。动力坊?防护屏蔽——或者仅仅是传感器?在他上方,大量的七彩光又开始更快地旋转起来;皮肤更痒了。他很好奇地用自己的X 光线视觉去观察。有一小会儿除了更多的光在旋转以外,没有别的东西。似乎飞船没有任何内部结构。但是表面上有些块状和点状的东西,比其它部分的能量都大,发出的光也更亮。透明的,玻璃般的表面里,是长长的,非常细小的链子,这是种管道装置……在一种基本设计基础上演变出的多种变体之一。武器。
立刻,皮肤更痒了。他上方旋转着的光,变换了颜色,透出玫瑰红色,他吃了一惊,倒退几步;但退得不够远。光变成了的人的深红色,旋转着,向他发出一束光。有100 米宽,其内聚性强于地球上能制造出的最好的激光。
光照到他身上,他的皮肤立刻觉得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冷。在平行的人造红太阳光下,有一会儿他忘记了皮肤不易受伤害,而且失去了超人的力量,他感到好似有种毒素传遍全身。他痛苦地紧闭双眼,箭一般地逃走了。
那束光找不着他了,然后又发现了他。他不敢在表皮组织易受伤害时睁开眼。他记得太阳在什么方向,就朝着它冲去。他极想回到地球去,极想回到地球大气层中去,那束光第二次射中他,感到有种实实在在的力,发射出来的粒子充满能量,一路朝他射来,如同从水炮里喷射出来的水柱,而且太空的寒冷又向他袭来,他感到窒息。这时他脆弱的肺部里的空气,和忽然变得可在血管里渗透的氧气,快要从里面把他炸开了。他盲目地飞着,做着逃避的动作,一会儿飞到这边,一会儿飞到那边,一会儿又高于轨道平面。他避开了那束光,感到又恢复了超人的力量,然后就悬在黑暗中,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
飞船从他“下面”飞过,距离他大概有10 英里,比离太阳的距离要近几英里。飞船的头部背对着他,那种若有所思的玫瑰色仍然旋转着。飞船的中心部分,闪烁着不洋的红火花:那道光束准备好再次出击,但等待着。
他悬在那里思考着。以相当高的速度,撞击那个东西,有可能获得成功。
另一方面,他想,仍然觉得有些茫然,如果没有成功,叉该怎样呢?——而且地球在它到达时还毫无防备。再说,我还不知遣它想要做什么。
不,现在,我需要拿出更多的勇气。
他小心地转身,向太阳飞去,经过飞船时,仔细地绕着它画出一个很宽。
很宽的弧线。那支红眼睛上有个针尖般的红瞳孔,追随着他,一直盯着他回家,直到他在地球的大气层中看不见飞船为止……但它不会在克拉克心中消失的。
克拉克堡垒中的一项地球技术是卫星大哥大电话,这是佩里曾经给克拉克在中东使用过的,而且还没要他拿回去;从那以后,这东西在别的方面用途很广。他在堡垒着陆,来恢复体力,感到很虚弱。很眩晕——在真空中失去超人能力的后果;所以,15 或20 分钟之后,他才感觉好些了,就给大都市天文台打电话,告诉鲍伯9 点之前就可以召开记者招待会,不要等他了。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编辑部会派人去家里找他,但是找不着;他们会派别人参加记者招待会。但同时,不管他感觉如何,克拉克有优先权;所以,他打电话给电台新闻编辑室,把鲍伯告诉他的消息以及记者招待会上会发布的情报告诉了他们。电视台会抢先报道这条消息的——但他自己也想知道,到明天晚上还会不会有人关心这事。
回大都市之前,他做了一件事。他又看了一遍卫星记录下他和飞船相遇的录像。卫星具备他所没有的感官,非常清楚地拍摄下他被一个网络扫描的情形,这个网络就是他在飞船机身表面看到的那些节点和板块生成的能量组成的。卫星也记录下了发射出的光束,还记录下了这束光的光谱与氪星逝去太阳的光谱一模一样,这显然是飞船分析他的组织后发现的。他摇了摇头,被如此高明的技术震惊了。如此强的分析能力,另外,很明显,宇宙飞船能按要求合成任何一种能量,这就意味着任何武器都不能让飞船丧失其功能。
至少,不能赢得足够时间,让人类采取措施保护自己。而且他看见过的传导装置有可能随意地产生能量,随意地吸收能量。如果愿意的话,这东西能把太阳给吃了,甚至可能连嗝都不打。
他非常想回到大都市去,但他还是呆了一会儿,用最快的速度,看了一遍卫星在过去一年写的全部记录。最后,他很高兴又看了一遍,在此之前一个月的记录中,他发现了令人吃惊的东西:同一艘宇宙飞船又出现了一次,位置更远,大约有一光年的距离。它出现了,是一个小亮点,有常见的时间颜色造成的误差。它呆在那儿,没有任何运动,望远镜也无法察觉,这样呆了大约有三个半星期的时间。
全世界发现自己所面临的危机时,出现了预想得到的疯狂。政府紧张地保持着沉默,或平静地拒绝评论,或者指责说这是骗局。在街上,在每个地方,人们表现出在危机来临时的种种举动,有恐慌,有平静,还有令人惊讶的自我牺牲和善良。他们能做这些事情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头一天半夜,飞船只在15 个天文单位之外。第二天黎明就有两颗星照耀在大都市上空:金星,以及宇宙飞船。飞船在天空中离金星不远。只有几个天文单位的距离。
飞船本身发着光,而不是反射光。
头天晚上,鲍伯举行记者招待会之后,天文馆里挤满了新闻界的人。鲍伯一直没睡,面容很惟悴,整个晚上他都忙于向记者介绍朝地球驶来的飞船的有关资料。这些资料是用天文馆后面屋顶上那个40 英寸的卡斯格林望远镜观测到的。另外,他脸上还有种期待的神情,好似过圣诞节时的孩子。鲍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每根都只抽几口就扔掉了。而且,不管在大屋里面还是在外面,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天空。
“熬夜可对身体不好,”天刚亮,克拉克对他说。他们一起站在望远镜大房外,看着大都市城区的房顶:一幅很平凡的画面,几乎都是空调单元,还有网球场,还有房顶上的瓦片。空气又寒冷又清新,鲍伯又点着一根香烟,呆呆地看着,然后一口都没抽,就把它扔掉了。他的目光盯在第二颗晨星上,它正以第一颗星10 倍的速度下沉。他笑道,“可能是你对了,”他说,“但明早这时会有事吗?”
克拉克摇了摇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倒打算看看到底有什么事,但这话是不能对鲍伯说的。无论如何,没有多少时间了。“飞船要进入地球轨道了,”他说着,不需要用望远镜,抬头看着宇宙飞船。
鲍伯点点头,“我也这么看。我想知道那又会怎样呢?”克拉克也想知道。“我得去干活了,”他说。“又是遥控报导——”鲍伯又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比我还糟糕。先梳梳头。”他盯着克拉克。“昨晚你是病了,还是怎么了?好像过得很不好。”“有点晕……没什么大不了的。鲍伯,再见。”
他穿过大屋子,里面都是记者,对着大哥大大声喊着,屋里被8 种不同的摄影灯照亮了。楼下有间男士休息室。克拉克在门口停下来,敲门。然后停了一会儿,稍稍难过地笑了笑。他听见里面有另一个记者的声音,那个记者昨夜过得也很糟糕,可能比克拉克还糟。
没关系,他想,楼下还有电话亭。这事过去之后,谁还会用呢?他下去找电话了。
他来到了梦中的大气层上部,一段长长的斜梯一直通向明暗交界线。在此之前他从宇宙飞船,也就是光源处退出来。这个地方很高,足以避开通讯卫星;正好够高。他觉得很有趣。飞船静静地在地球上空飞行,几分钟之后,他看出飞船路线的设计:在每个轨道上都按几度岁差向前运行。只需一个多小时,飞船就能飞越地球的每个地方。
他从堡垒里带了个小连接水晶,与他的观测卫星和南极的分析水晶阵相连接。现在,他向回飞,飞到不断联系着,发着光的东西前。这时,联系水晶报告,本地空间的链形结构被操纵了。又是一种说不清的技艺。每次,飞船发现它下面的城市、城镇、或者住宅区,不管规模多大,飞船周围的空间结构,都会在连接飞船和那个地区的连线上,只有轻微的改变;而且飞船移动时,线既不断,也不消失,而是随着飞船的移动,绕着行星自我缠绕,似不断增大的线球。这使他更加紧张,因为他怀疑,每根接在飞船那端的线,都会接在他所见到的飞船表面的能量导管上,这些线会成为能量导管的延伸,会带走飞船想释放掉的任何可怕的能量。
没有空气可呼吸,但是,他还是习惯地吸了一口气,出于无奈吧。如果要摧毁这个东西,他可能会丢了性命。只要能做些好事——他来回踱着步,又过了20 分钟。他想弄清楚该做什么。他不怀疑飞船能把他摧毁。但是,以前它没有,而且,他还有几分钟考虑,也不愿意被飞船摧毁了。它可能存生命。但是,堡垒中的仪器不能破泽出传达出来的信息。
要是我们能交流,要是我能查出它想要什么该多好啊!然后,他发现另外有人试图交流。一个飞行物的银色弧线,出现在天球地平圈上。他几乎是过于愤怒了,也不想管是谁发射了这个飞行物。他扑向那个飞行物,想阻止它或者至少让它偏离航向,他担心攻击这个飞行物会引起致命的误会。干嘛惊慌失措,白痴!他这么想,同时又想弄清楚这个飞行物有多大,他怎样才能远远地避开爆炸,即使是超级力量也有极限。
克拉克一直没有机会靠近飞行物采取点儿措施,即使以他现在的飞行速度也靠不近。飞行物过早飞走了,降到大气层中去。看见可怕的亮光,想到会发生的结果,他心中充满了恐惧。
然后,他咽下一口唾沫,一边想:除电影效果外,他最后一次看原子弹爆炸是什么时候。这个想法立刻变成了一个光点,变成了一个银色的飞行物,最后就成了一片空白。飞船静静地从头顶上飞过,他赶紧跟上去。
又过了大约10 分钟,他们一起绕着地球飞行。他盯着飞船跳动、盘旋的光芒,思索着。除非它采取行动,没有什么事可做。水晶联系器显示出,现在绕着地球的迅速闭合绳网,快要做成了;水晶还有另外一个他想要的信息。
估算飞船的年龄。
116 亿年……
现在他和飞船并行,绕着地球飞行。网络已经形成了,地球上无论多大的居民区,都通过无形的能量导线与飞船相连。飞船里,光开始翻滚,形成一层层五颜六色的光;他的梦成了现实。梦中的形象曾深深地震撼过他,让他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时,就惊醒了。他做好准备。也许他得扑向飞船的中心部分,尽量摧毁它,趁它……
光燃烧起来,跟另一个太阳一样眩目,连他都受不了。然后一种不同的感觉闯入他的脑海,实实在在挨了一拳似的。就像以前被一束红太阳光击中了似的,他摔了一跤。不可能认错来源。他一直设法控制住与他的电脑相连的卫星,这时不停地迅速报告,出现了大量超光速粒子,他忽然明白了幻影从何处来,为什么在一个月前开始,以及这艘飞船什么时候首次来到相关的空间的。那些人说某种强有力。遥远而古老的东西对自己说话——上帝,或者上帝的母亲,这就是发源处。
至于给人感受的是女性,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是母性的,是的,是母亲般的,但是种年轻厉害的母亲,这种母亲会在你做错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打你一顿。这种想法令他不安,因为他看到,曾注意过的能量导管和光一起运动。像血管一样搏动,一切都准备好了。这艘飞船,或者说这个生物,对自己的安全格外注意。但是,对面前的这个朝气勃勃的幼年行星,它给予了几乎全部的爱……
几乎全部。它把这颗行星放在一团绳子里,摇晃着行星上面的每个人,从而无形中摇着整个行星。这个生物需要他们的注意,它很严肃。奇怪的是,它还很幽默,充满善意的玩皮——亲近感和善意。它也严厉,用某种无声的语言对喜爱的宠物喊着:“不要!不要!真丢脸!”这话让宠物自己都觉得很丢脸。这个生物急迫而唐突,它无比伤感、痛苦,十亿个世纪的泪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向外流淌。它是可怕的悲痛和失落感,一种源于自己和他人行为的痛苦。它是所有这些东西的化身,是内心的体验。是个人对宇宙衰败的悲伤,对无数生灵苦难的悲伤、悲痛。这个生物进入你自己的头脑中,也为你的悲哀而悲痛;它哀悼他的母亲和父亲,哀悼它古老的,但现在已消逝了的星球。它从小小的事故中知道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这种情感难以忍受;以前的事情又开始重复——泪水在太空中迅速结成冰,而且即使在真空中冰也不能快速溶化,使人免受痛苦。
但是,接踵而来的是警告,它发自痛苦。乔治说得对,一切都不是视觉感受。话语和形象都不足以来表达这种警告。一种清晰的感受,那就是人们自己的错误行为导致了宇宙的死亡,导致了周围的痛苦。与苦难相连,现在的行为注定要通过时空的联系,与每件事情的发生和结束相联。别干啦传来一声大喊,这喊声充满着痛苦、决心和希望。别干啦,别再这样相互对待了,从头开始,弥补每个过失吧。因就是果。每大的罪都是原罪:你们的行为使宇宙灭亡:趁它还没消亡,别害它了。把生命还给它,为时不晚!别干你正在干的事啦,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可怕的事已经发生。可怕的事正在发生。
你们自已的死亡。都没有什么意义。任何事物迟早都要灭亡。
为时不晚,住手吧……
持续了多久,他无从知晓。他被它的光所淹没,被听到绝望的信息和看到的光辉所淹没。他现在确信自己明白了。这里,在这个飞行器里,有某些物种的精华超越了肉体,或许超越了能量。不管他们有意制做了这个飞行物,或者是遗留给他们的这个被抛弃物质的残余,现在在宇宙里漫游,把他们的信息传给尚存的人。他没见过它这样的武器装备;任何东西都不能以武力摧毁它。唯一能杀死它的就是它警告过人们的宇宙的灭亡……
喊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是一片寂静,光也消逝了。他悬在那里,惊愕不已,飞船优雅地飞离轨道,向上直飞,离开行星轨道平面。以光速的低分数倍加速。飞行时,它的光变成了玫瑰色。他看着,仍然惊愕不已。但这次,他看着那光,没有觉得受到威胁。在没有空气的地方,他又一次慢慢地呼气。他悬在空中一直看着飞船,大约又过了一小时,最后飞船飞走了,发着五颜六色的光。变成了一个笼罩着多种颜色的小亮点,然后就消失了。
他高兴地冲了下来,离开了几乎是永恒的黑暗,又回到白昼中来。
第二天早晨,《行星报》固定刊载社论页上,刊登了一艘宇宙飞船的卡通图形,一朵盛开的玻璃玫瑰花,上面打出未经修饰的标记,上面写着,忏侮吧,因为未日即将来临。
克拉克看着这标记,然后抬头看着喝咖啡的乔治·布兰克斯基。他说,“我想一切都归于正常了。人们已经拿这事开玩笑了。”
乔治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很高兴这事儿能让人们开心。”
“但对你可不是开心事儿。”
乔治摇摇头。“我们延续生活,”他说着,搅着咖啡,“好像生活一承不变。我们早就知道,生命会结束的,至少我们的死宣告生命的结束,或者星球的毁灭。二者都能表明生命的结束。”他呷了口咖啡。“但是任何一种方式,都会很突然。现在发生了这件事。报上说,有一百亿年。”
他疑惑地看着克拉克。“谁知道那东西在那儿转了多长时间,告诉每个遇见的人那个信息?也许宇宙一形成,它就在那儿了。但是我们一生和星球的生存,对于那么古老的东西来说,有什么关心的必要?这一定和对牛弹琴差不多。”
他又摇摇头,接着又搅起咖啡来。“他们肯定认为这个信息很重要,”
克拉克说,“所以才不断告诉人们。”
乔治点点头。“问题是,”他说,“人们会听吗?”
“你会吗?”克拉克说。
乔治扫了他一眼。“如果你问,我是否还能看见曾经见到的东西,”他说,“不,它已经走了……像一道光一样消失了。你可以写的故事,也告吹了。”
克拉克耸了耸肩。“总会有更多的新闻的,非常多。”他说,“反正它在的时候很有趣。”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遗憾的事,”乔治说。“确切他讲,可能有上帝——或有与上帝有关的东西。”
“那也许是某个人的上帝,”克拉克庄重他说。他曾经几次有过这种想法。他曾遇到过强大的力量,但通常都可以用科学术语来解释。然后,这个飞行物来了……这个宇宙之瓶,载着一条信息:我们爱你们:别互相残杀了!这份爱存在着,毫无疑问……还有关于这次经历的事情,似乎没有人愿意讨论。也许太让人难堪了。“在别的地方,”克拉克说,“别的时间……有人愿意讨论也说不定?”
“不是一回事,”乔治说,“如果是我们的上帝现在出现了,肯定……”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不可知论者。”
“昨天那样的日子,”乔治说,“能让一个人迷惑的。”
也能让一个超入迷惑,克拉克想,然后把咖啡喝掉。
兰开斯特上空的晓星伊丽莎白·汉德保罗·威特科弗鲁尔博士的目光从写字板移到了写字台对面漂亮的姑娘身上。姑娘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鲁尔博士。这个姑娘看上去有些面熟,可是鲁尔博士一时对不上号。鲁尔博士尽量对姑娘露出安慰的微笑。“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参加我们的研究项目,好不好?”他的目光扫了一下写字板上的名字“珍妮弗”。
珍妮弗点了点头,一双小手不安地摸着蓝色牛仔裤。“我是大都市大学的学生,回到兰开斯特过暑假。”
“大都市大学也是我的母校”,鲁尔博士说:“你觉得这所学校怎么样?”
“我非常喜欢,各种各样的活动很多,哪像这里,一片死气沉沉。”
“是啊,不像这里,”鲁尔博士表示赞同。他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其实那是不久以前的事。那些女生们多可爱,多么难接近,似乎不属于人类一样。当然,现在他对她们的世界了解得更加深入了。人类行为其实并非十分复杂,莫不可测。一旦有所了解,便可预测,可以控制。“我看,珍妮弗,你是学心理学的。”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们的广告吸引了我。能有机会为科学作点儿贡献真是大好了。”
“特别是科学又有回报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同时笑了。“如果我没看错,你们广告上说每一个单元付50美元。”
鲁尔博士流露出对此十分满意的表情。有些时候,这种表情难以保持。
看一下他所处的环境:一个为拖车式活动房屋所设的停车场,“周围有铁丝网围着。在显眼的地方挂有国防部字样的铜牌。“我们这个项目有联邦政府的资助,所以才付得起最好的价钱。今天实验50 美元,接下去三次,每次也是50 美元。这超过了在学校书店打工的钱,对不对?”
珍妮弗点点头,她那蓝色的眼睛放射出光芒,仿佛她已经踏上了都市购物的旅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鲁尔博士强装出吃惊的样子。“什么?难道你就没有问题了吗?就这样将灵魂出卖了吗?”
珍妮弗脸红了。“当然有问题。我是说我以为你会将所有问题都讲清楚。”
鲁尔格格地笑了。“我会这样做的。你将成为研究项目的一部分,研究不同形式的紧张刺激所产生的效果。”
“紧张刺激?”
珍妮弗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鲁尔博士马上补充道:“也不算太紧张——我看比考试周里的精神压力要小。我们将给你使用少量的镇静药,帮助你睡一两个小时。然后,我们观察你的神经活动。我们在研究脑化学成份在引入不同刺激后的变化。为了保证实验的客观性,我不能告诉你刺激的形式。”
看到珍妮弗的表情还是不自然,鲁尔继续说:“珍妮弗,一切都严格地按照常规办事。你今后要是继续搞心理学研究,你也会做这种实验的。”
珍妮弗心里琢磨着:“我醒后还有记忆吗?”
“丝毫也没有了。如果要有的话,我们也要让你保密。我们有一份保密的合同要让你签字,你要同意里面的有关规定。当然,你要决定参加项目的话,以后再签字也可以。”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就开始,如果你可以的话。”
从珍妮弗脸上的肌肉、手和脚的轻轻敲击中都流露出渴望和谨慎斗争的痕迹。最终,她抬起头,“我要参加。”
几个小时以后,珍妮弗躺在轮床上,盖着一条暗绿色的单子,她心里从100 倒数计时,等待麻醉药生效。她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她睡着了。
鲁尔博士指挥两个护理员把轮床推到指定的位置。护理员小心翼翼地把珍妮弗的躯体送进观察仓里。鲁尔博士示意一切就绪,自己便走进隔壁屋子。
技术员抬起头来,鲁尔挥手让他继续工作,他自己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屏幕,注视着屏幕上水槽中的影像。
水槽里面的东西漂浮起来。它的骨骼表面平滑、灰白,发出淡淡的萤光。
看上去它和海洋中的环节动物相似,所以,南极站的海洋生物科学家们在自杀前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交叉的特里贝里。但是,外表具有欺骗性,它根本不是海洋生物。
它到底是什么呢?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他们的实验尚未能够解答。X 光无法穿透它高密度的外骨骼,对这个关键问题还有不少异议。外科手术用的激光像手电光一样无能为力。甚至超声波扫描也无法揭示外骨胳里面到底有何物质。特里贝里究竟有无生命也是一个未知的谜。
但是,不管有生命与否,它害死了南极站的科学家。这一点确凿无疑。
验尸表明科学家们的脑化学发生了变化,目前科学的发展尚不知是什么变化。国防部想要知道这些变化的秘密。在兰开斯特,在珍妮弗和其他自愿者的帮助下,鲁尔博士将揭开这个秘密。
仪器开始显示水槽中电流活动在增加,与睡着了的女孩的脑电图的图形同步。女孩的头和肩膀都和特里贝里同步发光。与其他实验情况相似,受试者的血清量急剧下降,同时,第四脑室底角的色素隆凸出现混乱。鲁尔博士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脑化学成份急剧而显著的变化与受试者和特里贝里的距离相关。作为一个科学家,鲁尔不愿意以传心术为依据来建立假设,但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自杀现象。也无法解释珍妮弗苍白出汗的脸上为什么露出畏惧和恐怖的表情。鲁尔博士在死去的那些科学家的脸上见到过同样的表情。
接下来的半小时,鲁尔博士看着珍妮弗呻吟呜咽,还挣扎着要摆脱捆绑的带子。有一次,她大声地喊叫,这使鲁尔回想起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珍妮弗。那是在圣多明哥教堂。珍妮弗每年感恩节、圣诞节都要在做弥撒时演奏吉他。
这个回忆给他带来痛苦的内疚,他开始诅咒自己。当时,国防部告诉他,实验室建在他的家乡兰开斯特,他非常高兴,内心充满了自豪感。但是,现在造成了麻烦。兰开斯特这个小镇大小了,鲁尔不得不拒绝了10 几个人,因为他和他们太熟悉了。虽然他也清楚实验不会有危险,但是,对于童年的朋友和邻居他很难保持实验的客观性。对科学家来说,客观性是首要的。他强迫自己冷酷无情,上百次幻想荣誉将属于他,他看到自己面带谦虚的微笑接受诺贝尔奖。……
珍妮弗又一次呻吟,她的眼睛在紧闭的眼帘下十分活跃地跳动。沉睡的人体开始颤抖,随之发出一阵阵低沉、极度痛苦的呻吟。脑电图好像记录下洛杉矶的地震。鲁尔医生的幻想破灭了。甚至技术员也紧张不安起来。他们在这里难道是在玩儿什么游戏?卡尔一埃尔停下来,看着晚霞下的摩天大楼,它们像冰雕玉砌的珠宝。
一片金黄色的光芒从大楼的一个顶尖跳动到另一个顶尖,在稀薄的空气中渐渐扩展开。瞬间,他想起了氪星球的一些大城市,赞迪亚、阿戈斯、恩德。
他从鬼怪幻影的死亡世界的城堡内保存下来的全息图像中认识了这些城市。
对一个死亡的种族的记忆与他看到的冷若冰霜的气氛十分吻合。他的遗产、幻觉。这些都生存在他的肌体里,被地球上的玻璃和钢铁在阳光的闪烁下所激活。
一个锐利的黑影切断了卡尔一埃尔的幻觉。太阳沉下了地平线,一切又都回到了大都市。直升飞机像蜂鸟一样在最高的楼尖上跳飞着,闪动的车灯排列在街道和桥梁上。船只在暗色的河流上缓慢地移动。但是,尽管如此,卡尔一埃尔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像一只小船在大洋中漂浮。他转过身来继续飞驰,他的部分注意力扫视着广播、电视的播音,警察的活动。即使他的注意力离开了大都市,他的心还会惦记着它。
这是一座伟大的城市,地球上最美好的城市。他生命中许多东西都连缀着这座城市。作为克拉克·肯特,作为超人,大都市是他家所在的城市。但又不是,不完全是。他只有一部分是肯特,一部分是超人。这两个名字是众人所熟悉的。对他自己而言,他是卡尔一埃尔。卡尔一埃尔失去了家。
最亲近的地方是孤独城堡,他正要飞往这个地方,享受几天他渴望已久的清静。一年里他需要离开大都市几次,离开那些外表和他相似;内里相异的人。离开这些依赖超人的人。超人意味着和人相似,只能更像人,人类的化身。他们不是氛星人,虽然相似相近却不相同。有时他很痛苦,因为他希望没有差异,他希望属于某一类人,而不是自己这类人的最后一个。有时他和路德斗智时忘记了孤独,和他一起飞出太阳系到人类朋友家住上一个晚上。但是,有时这些事使人倍感孤独。此刻,他需要回忆起对自己星球一点点儿模糊的记忆。需要记住他真实的身份。
不是克拉克·肯特。不是超人。
卡尔一埃尔才是内心最深处的身份。
珍妮弗·赫尔希。杰麦克神父一听到声音就听出了是这位年轻妇女,无需回忆起她那苍白的、带着雀斑的面容,和她那金黄色的长发在她专心弹奏吉他时垂在眼前。嘴里唱着“主的舞蹈”的诗词。她坐在教堂小小的圣坛里。
现在这幅面孔不是从前的面孔了,在忏悔屏前,长发乱七八糟,长短不齐地竖立着。她看上去惟淬不堪,眼窝塌陷,双颊点缀着鲜红的小包儿,周围还留着用手挠过的红印。他记得珍妮弗刚刚从大学放假回来。大都市大学。
那座城市有时会使年轻人变成这幅模样,毁坏了他们,使他们吸毒或做更糟糕的事情。杰麦克神父叹了一口气。他摘下眼镜,用手擦了一下鼻梁,向外看看还有谁在等候忏悔。
萨姆。谢纳,埃尔西·基勒姆,马杰里·拉姆斯特德,霍尔德·福斯,还有休菲尔德一家都在等候忏悔。从他在大都市开始工作,到现在从未有过这么多的忏悔。他想,近来怎么回事,是什么造成这种流行性的忏悔?而且,忏悔还不是通常那些内容:主啊,宽恕我吧,(1)我贪恋邻居的妻子/丈夫。
(2)我“借”了一点小钱。(3)我玷污了主的名誉。(4)我犯了上述罪。
那些奇怪、令人不安的忏悔使神父不禁幻想:要在神学院学好变态心理学就好了。今天早晨他已经听完多洛雷斯·里奇菲尔德的忏悔。她认定她洗澡时魔鬼在偷看。还有一个男人,住在两州交界的政府新居民区,他说每天夜里,一个有火焰般眼睛的黑乎乎的怪物,总坐在他的胸口上,偷看他的梦。
杰麦克神父又叹了一口气。精神压力使他心神不安。近来,他的肚子像有肿瘤一样阵阵剧痛。可怜的玛丽·克拉克教友得了偏头疼,使她疼得不断抽泣。神父想多要一杯咖啡,多一根烟,这上午就好过多了。他希望天没有下雨。教堂屋顶漏雨,募捐盘里的钱总不够维修的费用。他脚下的地面上现在就有雨水。
珍妮弗·赫尔希从大学回来了,头发剪了,脸又红又肿。她嘴里咕哝着。
他很难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去想这些。
“……所以,我烧了钱,神父。留着钱是罪恶,不是吗?”
杰麦克神父开始说话了。他有些没有听清楚。“孩子,你说的是什么钱啊?”他轻声地催问。雨点重重地打在高高的玻璃窗上。
她的声音变哑了。“我说过了,是那个项目。刚一开始实验,他就冲我过来了,……”
“谁冲你过去了?”他打断她的叙述,向前探着身子好听得清楚一点儿。
“告诉我好吗?”
停顿了一会儿,突然一种奇怪的尖笑:“撒旦。”
杰麦克神父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不是对珍妮弗,而是对把珍妮弗造成这个样子的东西。“孩子,你说的是什么?”
珍妮弗沉默不语。杰麦克神父听到一阵刺耳的声音,呯的一声闷响,好像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落到地上。然后。传来一种他无法忘记的声音,一种非常可怕的水流声,最后咚的一声震动了忏悔室。杰麦克神父急吸了一口气,朝下一看,看到脚边一片不是雨水的东西。
“珍妮弗!”杰麦克神父一步跨出了忏悔室。他拽开身边的门。珍妮弗歪在坐位上,她的头转向杰麦克神父,血还在从喉咙向外涌,伤口从左耳割到右耳。她的手腕也割破了。杰麦克神父心里一阵内疚,他这才意识到他听她忏悔时,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听懂,但是整个时间里她都在流血。杰麦克神父立刻跪在她身边,本能地进行最后的祈祷。他盯着她的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珍妮弗的眼睛恐怖地瞪着,仿佛看到地狱的深处。珍妮弗后面等候忏悔的人们开始尖叫,杰麦克神父指挥人去叫救护车,他心里很清楚,一切都为时过晚,珍妮弗已经死了。杰麦克神父的胸口燃烧着疼痛,疼痛串到左臂。
瞬间,他清醒地认识到,他的心脏出了毛病,根本不是什么肿瘤,而是更危险的病。他想,我真应该去体检。他想,谁会来为他进行最后的祈祷。然而,这似乎不重要了,他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一道光线,愈来愈强,然后开始减弱,衰减的速度他简直跟不上,最后又是一片黑暗。
医院病房宽敞,十分舒适。
有人送来一篮鲜花,在窗前垂下来,窗台上放着一叠二年级学生写的慰问信。在病房里,杰麦克神父当然不能抽烟,但是也无所谓。他患了轻微的心脏病,他根本不该考虑抽烟。
事件已经过去两天了,杰麦克神父也已恢复了原来的精神。珍妮弗·赫尔希死了,自杀。他发现教区内每个人的死都很痛苦。他明白,她是被迫自杀的。是谁迫使她自杀的呢?为什么呢?他祈祷上帝饶恕她。
杰麦克神父在医院里用很多时间主持各种仪式,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护士,护士助理,配餐人员(他想多要一些什么菜吗?特别想吃什么?),甚至他还认识了被问题困扰的医生,由于当地报社记者的提问,他们精神疲惫。珍妮弗的自杀引起了一股暴力怒潮,伴随着心理上的波动。6 个病房里的病人做出各种事情:从自我伤害到精神严重失常。他们都是兰开斯特人,许多都是他的教民。玛丽·克拉克姐妹与杰麦克神父住隔壁。她把自己的头发点着了,企图“烧毁自己头脑里的声音”。杰麦克神父一阵恶心,闭上双眼。目前为止,医生们还没有找出病因。
“她真的谈到那个研究项目了吗,汤姆?”
特里·鲁尔坐在杰麦克神父的床边,看着他的老朋友,脸上流露出关切与不安。他们从小一起在兰开斯特长大,一起在大都市大学读书,甚至还设想过一起开办心理诊所。但是,那时汤姆还没有得到他现在的工作,还没有放弃用科学为上帝效力的目标,也没有选择国防部这个研究开发项目。
杰麦克神父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也许我什么都不该问。但在神圣的忏悔室里发生那样的事,所以,我一定要知道。你在那里用了许多志愿者。特里,这是我听说的。珍妮弗绝不是唯一的一个志愿者。对我讲实话,你们那个神秘的项目到底在做什么?”
鲁尔博士叹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手指紧按着太阳穴,向身后看了一眼。
他站起来关上病房的门。“你听听我的忏悔行吗,汤姆?”他咕哝道,在床脚下坐下。
杰麦克神父点点头,有些吃惊。
“保佑我,神父,我有罪。我已经有两年未忏悔了。”鲁尔博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始了他的忏悔。
“汤姆,我们那里有种东西,是动物。现在你什么也别问,听我说。南极站的一些海洋生物学家发现了这个生物被埋在冰下,处于一种缓慢的活动期。两天以后,科学家们都死了。自杀。”
“和珍妮弗一样,”杰麦克神父轻声他说。“特里,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是知道的。”
“我发誓我不知道。不太清楚。我看那东西不是我们这儿的,汤姆,是外星来的。是啊,我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发疯,至少现在还没有。我告诉你,它是外星物。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影响人的脑化学。我不知道它是否有智能,不知道它想和我们交流还是想伤害我们,也不知道它是否在做它本能的事情。人总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新鲜事,没有使人惊奇的事。可是,事情发生了,你发现了,可……可……这是为什么,汤姆?你怎么能弄懂这是怎么回事?上帝在这里的位置怎么摆?我看它更像魔鬼!”
他惊恐地注视着神父的眼睛。杰麦克神父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这是特里,他的老朋友。如果特里的话千真万确,他和特里一样无法理解,无法明白上帝的位置。一阵剧痛使他颤抖,强大的疑惑和绝望使他眩晕。要真有此事呢?假如这是第一次接触,一个外星球的生物,来到兰开斯特?他有些同意特里的说法。他想起珍妮弗临终前的话。她喘着气说出:“早晨之子。”
早晨之子即对坠落以前撒旦的称呼。他从天空坠落,对不对?《圣经》不是描述坠落的天使,而是坠落的外星人,难道不是这样吗?想到这里,杰麦克神父的眼睛急剧跳动。屋里开始跳动着绯红色的光芒,特里的脸开始肿涨起来,闪耀的泪水好像在蒸发。杰麦克神父颤抖了。屋子好像在变黑,而且燃烧着火焰。耀眼的光像坠落的星辰,从他幻象的边缘一闪而过。他模糊地感觉到特里搂着他的肩膀,屋子里的其他人兴奋地谈着话。
他想起来曾在某处读到,中风就是这种征兆,有星星闪闪而过。但是,黑暗吞噬了他,他只能心里想着《圣经》最后的、可怕的一篇。
“星星会从天空中坠落下来……”他叨念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喊出了声。“‘早晨之子’来了!那个外星人!”
那天夜里,护士们听着杰麦克神父反复念叨着外星人和什么圣经启示录,其中一个护士忍不住打电话告诉了地方电台。电台的一个动作敏捷的主持人在路边一家快餐店里拦住了医院里出来的报信人。于是,天还没大亮,兰开斯特所有的人都知道拖车营里的秘密了。人们给藏在那儿的东西起了个正式的名字:十字形特里贝里,这其实也是一个古老的名字。大家三三两两地聚集到兰开斯特的大街上,全城的人一起朝拖车营进发。
时间紧迫,卡尔一埃尔不得不抄近路。他腾空而起,朝前飞去,脚下地球的转动显得那么缓慢。终于,他顺着预定轨道,朝地球俯冲下去,像一把利刃插入大气层,直奔兰开斯特城。他的假期结束了。他曾流连在北极的水晶城,亲眼目睹那里的全息图像;站在城堡的大厅里感受周围闪动着的幻影。
那些虚幻的影像似乎蕴含着某种悲凉,比墓石还要令人压抑。父亲乔-埃尔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显得那么生涩刺耳。他用永远不变的语言向卡尔-埃尔解释着:他眼前那些幻影是氪星人。他们在被炸毁的街道上走着,甚至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好像在嘲笑他坚实的刀枪不入的肌肤。也许这一切只是幻觉,可卡尔-埃尔仍然感到一阵悸动,每当有个幻影从他身上穿过时,他就像遭了电击一样。
那些幻影还在不停地走着,拥挤的街道却逐渐消失了,慢慢渗入白色的围墙和白色的地板,直到他意识到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紧急联络器不停地响着,是国防部在呼叫他。
几秒种之后,卡尔-埃尔朝着兰开斯特进发了。他像一枚偏离了轨道的火箭,旋风般地穿过电离层、介子层和平流层。刚一进入大气层,他就被重重的热浪包围了,周围的空气仿佛在燃烧。好在他只是感觉到了这股热浪,而并不觉得灼痛。远处传来一阵隆隆声,接着又是一阵,他想这声音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下面的那些人握着猎枪、手枪、甚至铁锹,好像是从弗兰肯斯坦的电影里出来的一样,要掀倒拖车营的围墙。而此刻,他们恐惧地抬头望着天空。卡尔-埃尔听到远处传来警笛声,第一批保卫拖车营的救兵到了。
还好,士兵们没有动用武力,尽管有些士兵已经接近了闹事群众。
卡尔-埃尔听着下面人群的呼喊声,看着他们朝自己挥舞手臂。那喊叫声是那么疯狂,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充满对天空中这个神秘东西的疑惑。有人说是从苏联发射的一枚原子弹;有人说是地狱之火降临了;还有人干脆认为那就是“早晨之子”——撒旦。人们朝他开枪了。可还没容他减速,换上那身红蓝相间的衣服,人们却已四处奔逃,朝城里跑去了。
有一个人没挪动。他已届中年,黑色的长裤外是一件医院的病号服。卡尔-埃尔刚才在愤怒的人群中就发现了他,他并没有煽动情绪激昂的群众,相反,他大声喊着让大家放下武器,回城里去。孤单的理智的声音却也和其他人的呼喊声一样,发自肺腑、不顾一切。卡尔-埃尔降落在他身边。
这个人浑身颤抖,好像现在是寒冬腊月而不是七月一个酷热的下午。卡尔-埃尔测了测他的脉膊:每分钟近90 次。他患心律失常,最近刚犯过一次心肌梗塞,看来马上又要发作。卡尔-埃尔的调光显示出这人超负荷运转的器官以及其他一些什么东西。在他的病号服下面,一圈圈的绳索紧捆着他的胸膛和手臂。那些绳索上满是硬刺!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超人降落在杰麦克神父身边时,神父正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假如没有这刺骨的疼痛,他就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疼痛是一把利刃,把他从眼前的纷乱中切割出来,同那些妖魔分离开来。疯狂的妖魔狂笑着、咆哮着,用邪恶、绝望的声音喊着他。扭曲的身影在空气中滚来滚去,不时出现冰峰和烈焰的形状,仿佛故意嘲弄庄严的十字架。“干啊!”他们齐声喊着,一起笑着涌进医院窗子里透出的光里。神父逃回了住所,医院里空无一人,所以没人拦他。“干啊!”那些妖魔喊着。他们发出嘘声,试图让神父停止布道。那嘘声来自圣坛下面、教堂大厅、甚至神父的脑海中。珍妮弗在听,兰开斯特的人们——他的教徒在听。但他拒绝了,凭借残存的信念执著地继续祈祷,把他的恐惧、愤怒和绝望统统汇入对上帝的倾诉。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特里告诉他们的是真的。头顶上乌云翻卷,一场暴雨就要来了。拖车营里那个来自其他星球的家伙折腾够了,睡着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即而咆哮起来;那东西飞出实验室,飞进了全城人的脑海中。杰麦克神父看见魔鬼撤旦燃烧着烈火,在兰开斯特的上空狂笑。
可现在,降落在他身边的却是另外一团火。这个天使刚刚从天堂的熔炉中诞生出来,带着余温降临到这个崭新的世界。杰麦克神父颤抖了一下,绳索上的刺更深地扎进他的肉里。那个身影向他走来,一瞬间,神父的视野清晰“超……超人?”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他感觉那只手似乎能永远把他擎在空中。“您没事吧?”
杰麦克神父攒足力气:“对……对不起。他们要杀他……我不能让他们那么干,我不能!”
“杀谁?”
那双眼睛是那样一种蓝色,杰麦克神父从来没见到过。要描绘那双神奇的眼睛,最贴近的一个词就是蓝色。那双眼睛那么平静地望着他,仿佛能穿透他的内心,看破他所有的心事。“特里……鲁尔博士,他弄了个东西在里面,超人。那是个邪恶的东西。请你,你必须……必须……”他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卡尔-埃尔领着杰麦克神父离开那些被踩烂的栅栏。一辆军车开了过来,从车上跳下几个全副武装的男女。“别担心,我知道鲁尔博士的事。让我先帮帮您吧,解下那些带刺的绳索——看在上帝份上,现在可不是中世纪!”
“是的,看在上帝份上!”杰麦克神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死死抓住裤带:“别解下绳索,超人。没有了绳索,我就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古老的圣灵都知道,疼痛最能抓住人心,像把利剑刺向黑暗和邪恶。”
“现在不是跟我争论的时候。”卡尔-埃尔抬头看了看,向那几个军人打了个手势。“我让他们送您去医院。您的心脏……”
杰麦克神父微弱地点了点头,让他们把自己抬上那辆车。之后,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什么人的怀抱里,他的视线被挡住了,疼痛也没有了,声音也渐渐消失了。他有一种被人抬起来的感觉,似乎是在水上漂荡。然后就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士兵们跟随卡尔-埃尔走进迷宫般的拖车营。所有的门都大开着,仪器和文件资料丢得到处都是;很显然,里面的情况并不比外面强——甚至更糟。
到处都是急需救治的男女,而有些人早已等不到这一刻了。卡尔-埃尔让士兵迅速展开抢救,自己则用X 光寻找鲁尔博士。
卡尔-埃尔在坦克旁找到了拿着枪的鲁尔博士。坦克厚厚的玻璃上有子弹打过的痕迹,不过玻璃并没有被穿破。看见卡尔-埃尔进来,鲁尔博士又举起了枪。一眨眼,卡尔-埃尔就把他手中的枪打飞了。
鲁尔博士无力地摆动着手臂,手指弯曲着,满是鲜血,好像用拳头砸过坦克的玻璃一样。“我看见你了,超人。我在可视保安系统上看见了你,你赶走了那群人。他们肯定以为你就是那个魔鬼,看他们吓跑时的表情!”
“我知道他们以为看见了十字形特里贝里。你为什么要杀掉它,鲁尔博士?”
“因为它是邪恶的!它罪有应得!”
深色玻璃背后,十字形特里贝里在超冷的、凝重的水中漂荡着,不停闪烁着点点磷光,像是在有雾的大都市的夜里见到的一个教堂的十字架。卡尔-埃尔调动自己强有力的感官去观察它。特里贝里十字架形的外骨骼含有高密度的铅,挡住了卡尔-埃尔的调光射线。但是他却能听到,在外骨骼里面有像心跳一样的微弱声音。这东西——别管它究竟是什么——是活着的!他奇怪,这东西会不会有智慧?它是邪恶的吗?怎样才能跟它交流呢?“它和人类有心理感应,”鲁尔博士带着哭腔苦笑着告诉他,“它用这种方式杀人。”说着鲁尔博士摇摇头,从衣袋里取出几片药。“这是镇静剂,超人,能帮你躲避那东西的任何魔法。”
“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博士?”
鲁尔博士吞下药片,耸了耸肩:“究竟是什么?谁知道呢?内分泌检验证明特里贝里可以改变人类的脑化学成份。它把联接恐惧、欲望和记忆的神经束搅在一起,共同联系到纯粹是恐怖的神经节上。结果是:产生幻觉。地狱的景象、魔鬼攻打圣多米尼克的堡垒,也有可能是你曾见过的最可怕的场面,比如一场性虐待的噩梦。你知道它让我看见了什么吗?”他颤抖了一下:“我又一次看见了我母亲的死。是慢动作的,超人。她一点点被癌细胞吞噬,痛苦地责怪我眼睁睁地看她死,好像是我见死不救。有什么比这更邪恶吗?我们以为它的心理感应是受一定范围控制的,而实际上它所能影响的面积大得惊人。你得帮我除掉它,超人,不然它会祸及全州的。”
“我不想杀它,”卡尔-埃尔说:“总会有其他办法的……你好像忘了,博士,纽伦堡条例规定禁止用人类做这种试验。”
鲁尔博士跌坐在椅子上:“国防部允许我用非军人的自愿者。我只是按命令行事。我承认会有危险,但危险无时无处不存在着。我们历经艰险捕到特里贝里,并且让它活下来;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对它置之不理吗?它杀了南极站的工作人员,从远处不知不觉地把他们逼疯。就连你也做不到,超人!如果我们能控制它、驾御它,那么特里贝里就能成为最终的威慑物。
难道不值得冒险吗?”
卡尔-埃尔冷冷地盯着他。“莱克斯·路德不可能拿它来做什么好事。你没有权利在平民身上做实验,博士。这是起码的要求。你也没有权利在一个具备自卫能力的生物身上做实验。”
鲁尔博士盯着那只箱子。过了一会儿他说“据我所知,这是那个种类的唯一的一个了,超人。也许是最后一个了。我们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把它放回去,假装从来没有发现它。也许你不会杀了它,但必须得采取些措施。国防部下次不会这么粗心的。他们也不会杀了它……他们会用它来杀人。”
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卡尔-埃尔转向鲁尔博士。“靠后站,博士。”
鲁尔博士向后挪了几步。“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特里贝里带走。”
“带到哪儿去?”
“到一个它不会伤人,也不会受伤害的地方去。”
“你要做什么?”
“那就不关你的事了。我建议你不要离开这个地方。兰开斯特的人见到你可能不会太高兴的。我想让你呆在这里,等着士兵来逮捕你。明白吗?”
鲁尔博士点了点头。“超人……我很抱歉。”
“你得找个别的地方去请求宽恕,博士。现在,我建议你蒙住眼睛。”
卡尔-埃尔用眼睛发射出一道强光,把活动房的屋顶熔化了。随即又吹了一口气,热气也就散开了。然后他轻轻地举起装着特里贝里的箱子升空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士兵们正赶来捉拿鲁尔博士。
卡尔-埃尔在飞往孤独堡垒的途中,思索着鲁尔博士说过的话。他不愿承认,但博士说过待里贝里是那个物种的最后一个,这话一点也没错。超人有些希望这个生物没有智力,不知道人们都对它做了些什么。是最后一个也是仅存的一个……卡尔一埃尔不喜欢这个想法,因为他自己每天都靠其他生物生活。
一到城堡,卡尔-埃尔就开始研究起特里贝里来了,他使用的是鲁尔博士无法得到的氟星高科技仪器。他发现这架外骨骼是个配套齐全的结构,把特里贝里与外部环境隔离开了。超人决定把里面的生物取出来,以便测定它的属性。国防部要设法与他取得联系,但他指示电脑不予理睬。
幻觉开始慢慢出现了,刚开始他都没有意识到。卡尔一埃尔忽然向上看去,惊讶地发现以前见过的全息图像,没有得到他的指令,又出现了。他耸了耸肩,提醒自己走到电脑边上去,命令终止程序。但是电脑毫无反应。
接着卡尔-埃尔注意到这次看到的全息图和他熟知的有所不同。这次的不是他们活着时的氪星大城市,而是他们临死时的氪星大城市——氪星已经四分五裂了,城市也坍塌化为乌有了。这个濒临死亡的星球,在大灾难降临之际,这些城市就像是被碾碎的烂桔子。这一切缓缓而残酷地发生了,就像展开了一幅噩梦般的画卷一样。超人看见了人们,他的人们,氪星人,看见他们跌跌绊绊地在空中作着最后的挣扎;看见婴儿被迫离开母亲的怀抱;看见丈夫不得已离开妻子;看见成千上万的人被这颗濒于灭亡的行星无情地吞没。这一切都这么真实、直接,好像是超人亲身经历的一样。当然,他当时的确在场。他在最后几秒钟,乘着父母的试验火箭逃离了氪星。这就是压抑在他心头、有关那个可怕的事件,他双亲的故去和他故乡消逝的记忆吗?这些情景浮现在他心头,一股热血直往上冲。他听见了那些受伤的人和垂死的人的喊叫声,建筑物的倒塌声还有氪星分崩离析时的轰鸣声。
卡尔-埃尔认为眼前的一切惨不忍睹,幻觉加强了一千倍。虽然他曾亲眼目睹氪星的消亡,但此时此刻他自己就像是那颗处于临死前阵痛之中的行星。他,卡尔-埃尔,就是个氪星人……也是仅存的氪星人。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悲哀;他的心好像被一层层剥开,所有的希望和渴求都被剥夺了,只剩下一个发黑的核,无法拢住生命和爱的微弱火花。这就是靠近死亡的感觉。无法反抗。没有人来帮助他。他孤独,独自一人。他的心像锚一样向下沉。如果兰开斯特人有这样的感受,无疑会疯的。
他闻到了肉体烧焦的气味,看见了血流成河。他淹没于其中,快要死了。他想去死——和他的双亲,他的人民在一起。
但是,他无法放弃。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如果现在他死了,那么氪星就会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他的父母也白白地死去了。卡尔-埃尔想,尽管有外骨骼结构保护住特里贝里,他还是有能力杀死它的。但他不是杀手。他曾对鲁尔博士说过什么话?总会有别的办法的。卡尔-埃尔想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做的事了,虽然脑海中的画面把他的心和灵魂撕成了碎片,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挪动身体。他拾起了特里贝里。
身体相互接触,卡尔-埃尔意识到这是特里贝里的交流方式。它,也是独自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也许是同类中的最后一个。他所体会到的绝望也正是特里贝里的绝望。特里贝里的孤独,只不过这种绝望和孤独通过他自己的经历变成了一幅幅画面。这种想法使他易于忍受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感到有另一个生物和他一起分担这种痛苦。他内心深处,超出理性甚至也超出了直觉的范围,滋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要逃离这个囚禁他们的世界,回到浩瀚深遂的宇宙空间去。
卡尔-埃尔不怀疑这个愿望,他行动起来。他怀里揣着这个特里贝里,飞离了孤独城堡,穿过大气层,脱离了地球重力场,经过凡·艾伦带,越过月球,进入星际空间,只有小行星和彗星在那里出没。他释放了特里贝里,它十字架形的外骨骼结构反射着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它慢慢飞旋起来,离开卡尔-埃尔,好像它本身就是一颗星星一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人惊叹。那个外骨骼结构,曾经用地球和氪星科技仪器都无法穿透的,现在开始裂开了。从逐渐扩大的裂缝处,发射出道道金光。卡尔-埃尔敬畏地观察着,心中可怕的形象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快乐的形象。他看到的不再是最后的大灾难来临时,乔-埃尔和腊拉痛苦、焦急的表情,而是肯特爸爸和妈妈为他超人的能力而自豪的,光彩照人的和善面孔。然后他们的面孔都让位于旱期的记忆,最早的记忆:乔-埃尔和腊拉微笑地看着他,笑容中充满了爱意、柔情和希望。超人知道,那时他一定刚刚出生。现在尽管父母在儿光年之外他微笑着,卡尔-埃尔还是又感到自己像个新生儿一样。一股暖流涌向心头;他的心像是随着那光芒不断地膨胀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一定在闪光。恐怖的记忆依然保留着,与美好的记忆井存,但再也无法伤害他了。记忆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是他——卡尔-埃尔,克拉克·肯特,超人——的一部分了。
最后一道光一闪,外骨骼结构立刻散架了,里面的生物便出现了。它很美,像一张薄薄的金网,呈波浪状撒开,有几英里宽。它好像充满了阳光,缓慢地向炽热明亮的太阳移动,像正在回家似的。
忏悔室里最后一位教区居民也走了,杰麦克神父独自享受着这段静静的时光。这是段宁静的时光,思索的时光。他累了,是的,但这是心满意足的疲惫,是努力诚实的工作带来的满足和疲惫。他为教区居民重建已是四分五裂的心灵,如同居民一起努力重建曾被他们疯狂摧毁的城镇一样。自从国防部工作被终止,活动房屋被拖走以后,没有留下它们曾经出现的痕迹。正在愈合的精神在城镇上空盘旋,兰开斯特沉浸在悲哀之中,不仅仅是珍尼弗·赫尔希一个人死去了,而且其他人也深受折磨,杰麦克神父怀疑他们是否能完全康复。医院里人满为患,特里·鲁尔,虽然肯定要被捕,但他获准在医院里帮助那些忙得焦头烂额的医生,一直到局面得到了控制。但是,与痛苦同时,某种新的东西在教区居民,在全镇人们……在他的心中萌生。一线新希望,一次新机会。用杰麦克神父的话来说是信仰。但是没有人仔细品味这种变化;人们只是很感激地接受,不需要理解,就像接受天恩一样,就像生活本身一样。
杰麦克神父听见教堂的门被打开了,接着是脚步声。忏悔室的门开了,然后又轻轻地关上了。神父等着来人开口说话。
“很高兴看到你抛弃了带刺的绳索,神父。”这人一说话,神父立刻听出了他是谁。
“超人!”
“希望你不介意,神父。我刚从医院回来。看了看那里的情况。鲁尔博士说在这儿能找到你。”
“可怜的特里……”
“他会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的过错。但我已经和国防部的人谈过了,不会让他去作替罪羊。谈到弥补过错,他告诉我,他想用他的技能帮助大家,就像他现在所做的一样。”
“很高兴你回来了,超人。我一直都在想你,我要感谢你为我……为我们大家所做的一切。”
片刻沉默。“我也一直想着你,神父。想着你们全镇经历的可怕痛苦。”
“的确很可怕,”杰麦克神父说。“但我想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转机。
他们都是好人,超人。信仰也坚定。他们会靠着信仰的支撑继续前进的。”
“对此我深信不疑,神父。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们感受到什么痛苦,特里贝里也有同样的感受。千万别忘了这一点。它从来没想故意伤人。
它不过是迷失了方向,又很孤独,用它知道的唯一办法进行交流。”
“是的,”过了一会儿杰麦克神父说,“我看它也力自己的所做所为感到难过。有时我想自己能在心里感受到它,只是和从前不同。像是神恩。这可能吗?”
“我看可能。”
杰麦克神父听到忏悔室的另一扇门开了。“但是你怎么样了,超人?”
他迅速问道,“不管怎样,你也是外星人,你在这儿一定很孤独。”
“可能没有任何人像他自己想象得那么孤独,神父。我们互相帮助,也就帮助了自己。我叫卡尔-埃尔。”
“上帝保佑你,卡尔-埃尔,”他说。没有回答。神父打开忏悔室的门,发现卡尔-埃尔已经不在了。神父竟然没有听见他走了。
但是还有一件事神父也没听见。第二天,当地一个木匠自愿来修理房顶时,发现有人已经修好了。
“奇迹,神父!”木匠朝下喊道,随后大笑起来。
杰麦克神父也笑了起来。他想一切发生之后他们还能笑出来,真是个奇迹。一个平常的奇迹,最美妙的奇迹。
发自大都市的新闻卡伦·哈伯黎明前的暴雨过后,苍白无力的太阳照着屋顶雨后残留的粘滑而潮湿的煤碴。街上的汽车开始“喃喃”地响起,整个城市又热闹起来。司机们伏在方向盘上,皱着眉,盯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盯着匆匆走过的行人,想尽量减少路上耽搁的时间。一位女子疾速走过。她一头黑发,身材苗条,穿着一件红色雨衣,那黑色的高跟鞋在潮湿的人行道上嗒嗒作响。
一个大块头卡车司机在她经过身边时挑逗地打了个呼哨,她连理都不理。前面的黄铜玻璃门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光,玻璃上印着几个已经失去光泽的烫金犬字:行星日报社。
这女子大步穿过大门,乘电梯上到五楼,走进那间大得可以有回音的采编部办公室。她一边走一边脱着雨衣,办公室耀眼的日光灯把她的红衣服照成了桔黄色。
“莱恩,你来得正好!”一个因吸烟过多,使噪音变得低沉而嘶哑的男人说,“到我办公室来,现在就来!”
“早晨好,佩里。”她把雨衣搭到椅背上,朝接待员露西耸耸肩,赶紧走进主编室。
“我以为你要收拾这个办公室呢,”她说,“我往哪儿坐呀?”她开始翻阅门边一张褐色旧长椅上那堆报纸。“这是什么?过期的《国家地理杂志》?噢,我才不信这会是尼克松抹去的18 分钟磁带的复本。也许那盘磁带也在这儿。”
佩里气愤地看了她一眼,说:“那不关你的事。你是干什么的?室内装饰编辑?再说,你用不着坐,花不了多长时间。”
洛伊丝也不理他,推开椅子上两撂报纸,坐在中间,满不在乎地笑着:“有话快说!”
“别惹我啊。你想不想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你今晚要去采访三盟慈善舞会。”
她瞪着他,不相信地问:“什么?我说佩里,我知道苏珊娜·弗莱彻正在休产假。可我从没答应去做特写采访,而且我现在也不准备去做。”
“我让你采访什么你就得采访什么,”怀特生硬地说,“你要是不喜欢,就去采访那个行会,但要用你自己的时间去。”他凶巴巴地皱了下眉,嘴角又翘了起来,“再说,谁说是特写了?罗杰·冈恩是这次庆典的特邀主持。
如果他去,我要你盯住他,让他说出合并阿特赖特企业的价钱。他回避我们好久了。除了香摈还有什么能撬开他的嘴呢?”
“罗杰·冈恩?你怎么不早说?”她又高兴又生气地笑着说,“佩里,你就是喜欢气我。别不承认。”
他点点头:“别那么厉害。我可不能让我的记者越来越懒、越来越骄傲自满。”他停了停又说,“我派肯特陪你一起去。”
洛伊丝不笑了:“我不需要男伴儿。”
“我说你需要。另外,我觉得你俩是挺合适的一对儿。”
“算了吧,佩里。我宁愿呆在家里做头发。我已被克拉克抢了好多次新闻了。别让那个不吭不哈的老好人骗了你,一碰到新闻,他可不让人。”
“所以我才尊重他。再说,不吭不哈也有很多说头。”
“我不喜欢一一”
“好吧,你不喜欢,我只能说太可惜了,别忘了是我在这儿派活儿。我也给肯特派了活儿,与你的有关。”
“佩里,我不会让他偷走我的新闻。”
“我相信你不会。说定了,今晚8 点,在彭南特大厦。别磨蹭了,你在那儿会很忙的。”他搓搓手,迭她出来。
洛伊丝出了怀特办公室,给了他一个飞吻,想气气他。
“香水不错,洛伊丝。”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说,是克拉克·肯特。他穿着那件常穿的灰西服,正从她身边挤过,到自己的办公桌去。
“谢谢,克拉克,”她转过身看看他,摇了摇头说,“说实话,你要是注意点衣服的颜色会更好。你该穿深蓝或炭灰色,浅灰色衬得你的皮肤有些苍白。”
“我总是很欣赏你的建议。”克拉克说。
“当然了,并且,我可以告诉你,克拉克,你又有事儿干了。今晚,我们有约会。”
他吃了一惊:“我们?”
“去问问佩里吧。好了,现在劳您驾,让一下,我没时间了。”她斜着身走过他,打开她的终端机,坐了下来。显示屏上出现一条闪亮的绿线。输入密码后,她所要的索引出现在屏幕上:冈恩的背景。马丁谋杀,和我一起吃午饭好吗?戴维。
洛伊丝叹了口气。戴维·麦克斯威尔追了她快一个月了。她真有些过意不去。他曾在日式餐柜台前讨好她,至少挺执著的。可这位率直的经济新闻编辑不合她的品味。他一提到大都市商会,就像谈他最衷情的宗教组织一样。
更糟的是,他喜欢穿红绿相同的菱形花纹袜子。再说,他也无权在洛伊丝的私人索引上留言。
她迅速地打了一行电子邮件回答他:“戴维,这个索引是禁区,请注意带刺的铁丝网和看门狗。对不起,我很忙。”洛伊丝停了一下,良心上有点过不去,又加了一句:“也许圣诞节后就好了。”
就给麦克斯威尔写这么多吧,她想,现在来看看罗杰·冈恩。她打开冈恩的档案:42 岁,未婚,出生地不详。但关于他有不少传闻:他从拉尔夫街工程关着的门里救了不知姓名的7 个人;他是总统的私人朋友;他自愿赞助4 个贫穷孩子上私立中学和大学;他计划竞选市长;他是沙皇的重孙的重孙的重孙子。
沙皇!干嘛不干脆说他是超人?她想。
她的手突然停在键盘上不动了。她原来只不过那么一想,可这会儿,突然觉得这个奇想并不是不可能。
超人。罗杰·冈恩。是一个人?可能吗?这是个惊人的想法,但也基本上像是真的。
她盯着这个人的一张照片看了看。高个儿、黑头发、宽肩膀,十全十美。
冈恩戴着金边玳帽眼镜。眼镜,是很好的掩饰物。气人的是他令人难以捉摸。
她又快速地看看档案里另一张冈恩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一张冈恩董事会展示一些有关超人的徽章的照片,照片里没有冈恩。
洛伊丝闭上眼想象着罗杰·冈恩芽上超人的蓝色飞行服和红披风的样子。也许,只是也许,她正在揭开一个谜,一个值得跟踪的大谜。要是今晚能盯住冈恩,她也许可以把两个报道里的人合二为一。那她准能获普利策头奖。
舞厅里灯火辉煌,黄铜色的气球系着银色的丝带飘动着,乐队不停地奏着舞曲,参加庆典的人们不停地在舞厅里跳着。
“你是《行星日报》的记者,是吗?”一个满头白发、留着讲究的灰白胡子的矮个男人问,“想跳舞吗?”
“不,谢谢。”洛伊丝说,“工作第一。”她转身使劲儿朝四处张望,直到那个男人又找到舞伴。
冈恩在哪儿?这可是他的舞会。他当然会露面的,不是吗?她发现克拉克·肯特正站在一个装饰着丝带的铜柱子边,和庆典委员会主席桑德拉·道奇聊着天儿。她和冈恩的副手结了婚。洛伊丝悄悄挪近了点儿,好听听他们聊什么。
“噢,不,肯特先生,”道奇夫人正说着,她笑着拍了拍她那喷了彩色发胶、闪着五彩晶亮小珠的头发,“冈恩先生可不是那样,一点儿也不是。”
洛伊丝突然插进去问:“哪样?”
“洛伊丝,”克拉克说,他的笑好像有些勉强,“我问道奇夫人,这种音乐是否合冈恩先生的品味,可看上去他更喜爱严肃些的。”
道奇夫人微笑着表示同意:“是啊,真的。他只喜欢交响乐和歌剧。他讨厌跳舞,我从没看他跳过舞。”
“真怪。”洛伊丝说,“我原以为他也是那种喜欢把生意与玩乐混在一起,热心参加晚会的人。”
“根本不是。他就喜欢生意,总是生意。实际上,我很吃惊他今天能来。”
“他在这儿?在哪儿?”
“怎么了,他就在乐台上。音乐得停会儿,他要讲几句话。”
洛伊丝伸长脖子看着乐台。是的,他在那儿,没错。
一个40 出头、黑头发。长得很庸洒的男人正站在一边,用脚合着音乐的节拍耐心地等着音乐结束。
罗杰·冈恩朝拥挤的舞厅看着,冰冷的蓝色眼睛中全是生意。
“冷冰冰的灰蓝色眼睛,”洛伊丝想,“正像超人盯住罪犯时的眼睛。”
音乐一停,掌声响了起来。一位穿着白色紧身小礼服的司仪员走到麦克风前说:“请大家安静。请冈恩先生讲话。”
冈恩走过来说:“谢谢,麦克。”他的男中音很轻,充满自信。“超人也是男中音,不是吗?”洛伊丝想,“或许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我希望大家玩得开心,”冈恩说,“我很高兴大家能来。哪有比行善事和玩乐兼顾更好的事呢?”
人们吹起口哨欢呼起来。
冈恩点点头,轻轻地笑了:“我不必列举因诸位的慷慨而受益的组织。
但我知道,大都市感谢你们,我也感谢你们对福利事业的不断支持。”
一阵尖利的警笛声划破了人群的喧嚣,在这间大厅里刺耳地回响着,一声又一声。
冈恩停止了讲话,环视着四周,显然这声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当然了,洛伊丝想。比起警报来,超人难道会更关心一场慈善舞会吗?!她转身找克拉克,但人群中已失去他的踪影。他去哪儿了?也许正在洗手间擦眼镜呢。
警笛声逐渐远去,消失了。
洛伊丝又转过头来盯着乐台。冈恩看上去有些焦虑不安,已经把话简递给乐队指挥,快速地走出屋。洛伊丝挤过两个把头发染成粉色。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人,跟在冈恩后面。
冈恩走得很快,几乎是在跑。
洛伊丝紧跟其后,银色的高跟鞋“嗒嗒”地敲在打过蜡的地板上。“冈恩先生!”她喊着,“等一等。我是洛伊丝·莱恩。《行星日报》记者。”
他转过身,用那双冰冷的蓝眼睛看着她说:“我有急事。”
“帮帮忙。我想和您谈谈有关阿特赖特企业的事。”
“别荒唐了。我现在可没时间谈那种事。而且,即使我有时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我需要一个说法。”
“给我办公室打电话。”冈恩一边开门一边说。
“我打过了,可没人跟我谈。”
“他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股愉悦的神情:“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莱恩。洛伊丝·菜恩。”如果他真是超人,他就是在装样子,洛伊丝对自己说,可他看上去真不认识我。
“很好,洛伊丝。打这个号码。”他递给她一张名片。“我保证会有人同你讲话的,好吗?现在,请原谅,我要……”说着,他消失在门外的楼梯里。
洛伊丝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这张名片是用很厚很白的纸印的,上面用黑体字印着:冈恩企业集团罗杰·冈恩行政总管。
他的名字下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别的什么也没有。
舞厅中,乐队正奏着一支疯狂的探戈舞曲,舞池里挤满了人。
“想跳舞吗,小姐?”一个秃顶的瘦男人问。他的笑好像很痛苦,就好像他的衣领太紧了似的。
“现在不,谢谢。”洛伊丝没停步,她越来越烦,在人群中挨个儿找着。
“克拉克哪儿去了?他病了?爱上谁了?到厨房找吃的了?”
屋子里满是人,可就是没有克拉克。洛伊丝又等了5 分钟,然后取了大衣,叫了一辆出租车。让肯特先生自己回家去吧,她想。
第二天一大早,洛伊丝就急匆匆地来到采编部办公室。办公室现在还没人,只有日光灯在一片寂静中嘶嘶地响着。她喝了一杯桔子汁,囫囵吞枣地吃了一份从楼下买的干酪丹麦面包。她刚坐到计算机前,佩里·怀特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哟,看我们的女士,来得好早啊!”他说。他显然很吃惊地看着她。
“重新开始,是吗,洛伊丝?不会是一时冲动吧?”
洛伊丝厌烦而嘲讽地皱皱鼻子,说:“行了,佩里。一个记者大清早匆匆赶来上班就不能安静会儿吗?”
“但愿你那些同事能。昨晚在罗杰·冈恩那儿运气如何?”
“我今天要去采访一个会议。”
怀特嘟噜着说:“好啊,盯住他,洛伊丝。我要让我的读者们知道真正的冈恩是谁。”
“佩里,你说的正是我想的。”她等到这位主编进了办公室才拿出那张冈恩昨晚给她的名片,拨了那个号码。
“下面一响,9 点46 分。”电话里传来电脑值班的声音:“下面一响,9 点46 分30 秒。下面一响——”
“打这个电话号码,我保证会有人给你一个说法。”
哼!他居然给了一个假电话,她简直不能相信。洛伊丝挂上电话。如果冈恩觉得这是个玩笑,那他一定有着非常奇怪的想法。
“早晨好。”克拉克·肯特正走过她身边。
洛伊丝把椅子转过来,对着他问:“你昨晚是怎么回事?”
“噢,昨晚?嘿,我找不到你了。想是你遇到了什么人要跳舞,所以,我就回家了。”
洛伊丝把头摇得像个拨郎鼓:“当然了,你当然会以为我在跳舞而不是在追踪罗杰·冈恩下了楼梯。”
“你赶上他了吗?”
“是的。但他给了我一个假电话。”
“我真可怜罗杰·冈罗,”克拉克说。他翻了翻眼珠:“或者说为每一位惹您大发雷霆的男士。”
“噢,你当然会有怜悯心了,克拉克。那是因为我训练有方呀。喝杯咖啡吗?”洛伊丝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不行,我没空。”
“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只想和你讨论一篇你的稿子。”
克拉克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自己的办公桌,回过头对她说:“好吧。走,我请客。”
“你当然得请客了。”
他们走到楼下一家甜食店,在靠边的一个吱呀作响的棕色塑料垫子上坐下来。洛伊丝向前倾了倾身,隔着白色瓷杯中冒着的热气说:“你发誓这次不抢我的新闻。”
克拉克那双又大又蓝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很天真无邪。“洛伊丝,你就踉装神弄鬼的巫婆似的,不过我倒没见过穿着黄色真丝上衣的巫婆。可你为什么那么多疑呢?你不相信我吗?”
“不,但我得找人说说这事。”她挪近点儿,抓住克拉克蓝色西眼的领脖儿说:“好了,克拉克,答应我,就这一次。你还欠我那篇关于加芬克尔报道的资料。咱们单独地——”
“好吧,我答应你。你又在想什么?”
洛伊丝诡秘地一笑,左右看了看,又环视了一下四周。
“洛伊丝,这儿就我们俩,没人听得见你说话。”他叹了口气,“你拉我下来,不就是想避开人吗?说吧。”
她的声音简直就是蚊子叫:“克拉克,我想我知道谁是超人了。”
一听这话,他惊得呛了一口咖啡,咳嗽起来。
“小心。”洛伊丝说,“你呛着了?抬起手来。”她在他背上捶了几下,直到克拉克止了咳。“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深呼吸,慢慢地。”
克拉克躲开她的照顾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深呼吸。”
“不对。在这之前,超人什么的。”
“噢。”洛伊丝往后靠在高高的木隔断上,抱起双臂说:“我想我已经猜出他是谁了。”
“那他是谁?”
“罗杰·冈恩。”
克拉克不相信地笑着问:“冈恩?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有我的道理。”洛伊丝盯着他说,“别笑话我,克拉克。等我拿到普利策奖,你就躲到屋子后面哭去吧。”
“我不是笑你,洛伊丝。我……我是被搞错了。你是怎么证明你的假想的?”
“很简单。”她得意洋洋他说,“我从对比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次数看,他们根本就没同时出现过。我又开始对比两个人的长相,非常相像,尤其是冈恩戴着眼镜的时候。”
克拉克点点头,推了推自己的黑边眼镜:“接着说。”
她耸耸肩:“冈恩的背景很模糊,好像是故意隐瞒了真实的身世。这也是超人要做的。”
“很好,很好。”
“昨天晚上就证明了我的想法。警笛响起的时候,冈恩非常紧张,很快跑出了屋。他要是超人当然会这样做。他得快去帮助警察。”洛伊丝喝干了杯里的咖啡,自我满足地点了下头,问,“那么,你怎么想?”
“你也许了解些什么,洛伊丝。”克拉克眼中闪着奇怪的,扑朔迷离的神色。
洛伊丝向前探着身,撑在花格塑料桌布上,说:“克拉克,你脸上那种捉摸不定的表情就意味着有麻烦。你绝不抢我的新闻?你可保证过。”
他收回驰骋的思路,对视着她说:“我知道,洛伊丝。这是你的新闻,都是你的。如果你能证明这是真的,而且今天下午你还有机会见冈恩。”
“真的?什么时候?”
“3 点。他在彭南特大厦发表声明。你昨天听到的警笛是因为斯卢普兄弟的珠宝店遭到连续抢劫,他们都被抢了,而且他们都是从冈恩的房地产公司租的地盘儿。今天早晨斯卢普一家起诉冈恩没有给承租人足够的安全保证。”
洛伊丝不相信地盯着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克拉克神秘地一笑,说:“我看报纸啊。”
3 点10 分,洛伊丝和克拉克来到彭南特大厦,加入到一群拿着麦克风、照相机、录音机的记者中。又过了20 分钟,罗杰·冈恩才出来。他走上讲台,穿着浅灰色西服,系着黄色领带,看上去不像个大英雄,倒像个头天晚上没睡好觉的生意人。
“你的超人看上去有些疲惫。”克拉克小声说。
“别多管闲事儿。”洛伊丝叫着说。
“随便提问吧,”冈恩说,“我的脸皮厚。”
“你怎么解释你的保安措施不完善这件事?”克拉克喊到。
“没什么说的。我们完全根据准则行事,你们可以在发给你们的材料中找到细节。”
“您要在这次犯罪高潮时增加保安措施吗?”
冈恩点点头:“在必要的地方会的。我相信斯卢普兄弟的连锁店该负主要责任。当然,我们会对他们的需要负责,也会对我们所有客户的需要负责。”
“关于你要从政的传说是真的吗?”《都会周刊》的记者杰里·史密斯问。
冈恩眨眨眼说:“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
洛伊丝凝视着他,机敏地思考着。他必须谈谈市长竞选的事。现任市长,里斯,因健康原因就要离位了。谁都知道明年的市长竞选会很激烈。想想吧,超人当上大都市市长!然后,也许就是州长,怎么不行呢?他甚至可以当总统。
对面街上传来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喧闹的记者招待“哪儿传来的?”洛伊丝问,“布里尔银行?”
克拉克摇摇头说:“不知道。”
洛伊丝偷偷看了一眼冈恩。他还在与MBMBS 新闻的记者梅尔·温墩谈着保安措施。他怎么还不行动呢?在她身旁,克拉克又咳又喘,眼泪都出来了。
“怎么了?”洛伊丝问,“你又过敏了?先去喝杯水吧。”
“好主意。”他上气不接下气他说,“帮我记下笔记。”
她点点头,心思还在冈恩身上。他好像毫无反应,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好像没听见警笛响似的。但稍后,他瞥了一下手表,举止一下子变了。
“对不起,我的时间到了,”他说,“谢谢各位的关注。”说完,还没等洛伊丝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就从一个镶着铜边的后门走了。
冈恩,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洛伊丝想,但我会抓住你的。
记者们马上散去了。但克拉克哪儿去了?洛伊丝在大厅里找着他,越来越生气。最后,她发现他正从男洗手间里出来,还正正领带。
“很高兴你回来了。”她干已巴他说到,“会已经开完他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说:“什么?噢,好,我是说,噢。”
“感觉好点儿了吗?”
“好点什么?”
“老实说,克拉克。”她摇摇头,“别想跟我强装男子汉,我看见你在那儿咳得快死了,我只是关心你的健康,没别的。你用不着多想。”
“我多想什么了吗?对不起,洛伊丝。我是在想别的事。”
“跟平时一样。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按时发稿的。你老是想别的什么事,总是在白日做梦。”
“是吗?”
“好了、克拉克。我们回报社吧。”
第二天早晨,洛伊丝冒雨赶紧跑向地铁,刚进车厢,车就开动起来了。
她抖了抖紫色前克衫上的雨水,看看表,该死,要晚了。她要去采访那个克莱特·里斯市长。
地铁车厢里挤满了身着黑色雨衣的上班族和穿着闪闪发亮的油布雨衣去城里采购的家庭主妇,有个大胖女人正坐在角上轻轻地打着呼噜,斜对面的座位上,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罗杰·冈恩,洛伊丝想。肯定是。可他怎么穿着旧雨衣,戴着旧帽子呢?他坐地铁干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想:他要是比我先下车,我跟不跟上呢?突然,“哐”地一声,地铁来了个急刹车,停住了。灯也灭了,可一会儿又都亮了。可是地铁却没动。
“该死的地铁,”洛伊丝身边一位穿红色雨衣的女人抱怨着,“整个该死的城市,越来越糟了。”
“这是基础建设的问题,”一个穿细纹西服的男人说,“他们必须改建。”
一个留着胡子,穿紧身茄克的年轻人在对面的椅子上点点头。“把手表给我!”他冲那个穿红雨衣的女人嚷到。他举着一把又长又利的刀,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都快掉出来了。“还有你的首饰。”
洛伊丝旁边那个女人的脸唰地白了,一句话没说,乖乖地摘下手表和戒指放到那个强盗手里。
“好姑娘,”那个笨家伙说到,“还有你,老兄。把钱拿出来,全拿出来!”
那个穿细纹西服的男人满脸苦相,乖乖地交出了钱包。
“你,紫衣小姐,把戒指拿来吧。”他把刀刃又转向了洛伊丝,轻轻地敲着她右手上戴着的珍珠戒指。
“可这是我妈妈的。”洛伊丝说。
“那样的话,我更得珍惜它了,”那个强盗干笑着,接着又干咳着说,“别忘了手表。”
“它一点儿也不值钱。”洛伊丝说,“真的。”
“戒指和手表,小姐!”
刀子就离她的下巴一寸远。她该怎么对付这个歹徒呢?“你这个该死的蠢货。”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个城市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才变得越来越糟。”
刀刃猛地离开了洛伊丝,指向了那个抱怨的声音。
罗杰·冈恩站在地铁车厢的中间,厌恶地盯着那个歹徒。
那个歹徒格格笑了一下说:“你疯了吗?”
“也许吧。”冈恩笑了笑,说着抬腿朝那歹徒踢去,一下踢飞了他手里的刀,那把刀一下子滑到椅子底下。
“嘿!”那强盗挥起一拳,可没打着。
冈恩又还击了一拳,正打在他的气管上。
他一口气没喘上来,跪在了地上。冈恩接着又在他的背上砸了一拳,那歹徒来了个狗吃屎,碰破了鼻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冈恩弯腰在那歹徒身上搜出了他抢的首饰和表。“在这儿、伙计们。我不喜欢不劳而获的人,从不喜欢。”
穿细纹西服的男人拿回自己的钱包,使劲握了握冈恩的手说:“谢谢你,朋友,万分感谢!”洛伊丝旁边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眼泪汪汪地一边戴手表和戒指,一边说:“上帝保佑你。”
洛伊丝本想采访一下罗杰·冈恩,可他还被车厢里感激的人们围着。不,她要再等等,等到所有的人都安全了,等那个贼被抓起来,等到人群散开。
“我现在要到车头去看看,怎么还不开车。看好这个畜生!”冈恩拨开人群走了。
洛伊丝叹了口气。冈恩的确是个行踪不定的人。但她要跟上他。“这家伙,”她想,“只有超人才会去对付那种因吸毒而发狂的强盗。”
列车晃动了一下,差点把人们从椅子上晃下来。接着又晃动了一下,稍轻了一点,尔后,车动了,伴随着车轮碰到铁轨发出的咣咣的响声,列车平稳地行驶着,只用了5 分钟就把他们拉到了干线车站,缓缓地停了下来。
警察正在那儿等着。
洛伊丝想,可能是司机提前通知了他们。她下车的时候看到穿着蓝制服的警察正把那个歹徒押出站台。用眼角的余光,她看见一道红蓝色一闪。那是不是一个穿着飞行服的身影疾驰而去?她悄悄点点头,那么是超人拖着地铁进站的。她没有等罗杰·冈恩再出现,她变得更聪明了。
洛伊丝到达市政厅时差不多是一个小时以后了。里斯市长的女秘书正用打字机打着文件,她抬眼看着洛伊丝,不耐烦地摇摇头。
“对不起,”她带着重重的鼻音大声说:“里斯市长正在开会。我们等你半天了。”
“我坐地铁来的,可地铁半路坏了。”
“那不是我们的问题。”
“那你就错了。”洛伊丝说,她没想到自己的声音那么大,可她不在乎。
“或许市长该在退休前和工程师们开一两次会,商量一下怎么让列车准时到站。”
女秘书哼了一声:“我会向市长转告你的建议。”
“谢谢。”洛伊丝说,“你跟他说的时候告诉他,我要重新约定我们的约会。”
洛伊丝走出市政厅,来到倾盆大雨中。她看了一眼地铁入口,摇了摇头。
一辆黄色出租车拐过街角,驶过一个泥坑时,差点儿溅了她一身泥。她朝出租车跑去。
“出租车!”
出租车没停,沿着街开走了。
“该死的!出租!”她跨过脚下的泥坑追着车,直到车在街尾的红灯处停了下来。洛伊丝大口喘着气,猛地拉开车门,瞪着那个长着灰白头发的司机。
“我下班了,女士。”司机说着拍拍挡风玻璃上的灯。“没亮,看见了吗?没亮灯就不载客。”
“你把我送到《行星日报)社再下班。”她生气他说着钻进了车,“砰”
地带上门,往座上一靠,两手交叉放在胸前说,“要么在这儿等到咱俩都老死,要么快送我回报社,你决定吧。而且要是你送我回报社。我多给你车钱和小费。”
出租车司机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点点头,又把载客的指示灯打开了!洛伊丝望着车窗外被大雨淋透的城市和几乎变成了黑色的灰色楼群迅速向后移去。出租车在报社大楼前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洛伊丝下车给了司机5 块钱小费和2 块钱车钱,朝那个惊讶的司机咧嘴一笑,赶快进了大楼。
她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在电梯里直打哆嗦。
现在最好到佩里·怀特的贮备室去换换衣服,她知道佩里从不去那几。
她大步走进办公室,差点和正从总编室出来的克拉克撞个满怀。
“看看,你往哪儿走呢,克拉克!”
“呀,对不起,洛伊丝。我正想事呢。”
“是啊,当然。你总是在想事儿。”
“洛伊丝,你湿透了。”
“是啊,克拉克。我知道。听着,你不会相信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听听。”
她又打了个哆嗦。她的衣服又湿又冷,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给我5 分钟让我换换衣服。”她悄悄地走进佩里办公室旁边的贮备室,从一堆旧文献书中拖出个旅行袋,跑进女卫生间。
10 分钟后,洛伊丝出来了,穿着干净的粉色运动衣裙。克拉克冲了一杯热咖啡正等着她。
“谢谢”,她说,“你是个好人,克拉克。”她坐到克拉克计算机旁的椅子里,惬意地喝了一大口香浓的咖啡。“我坐在一辆坏在半路的地铁里,一个歹徒上来威胁我。你知道是谁救了我?”
“里斯市长?”
“别荒唐了。是罗杰·冈恩。”他在那辆车上,他保护了我,制住了那个持刀抢劫的歹徒。”
克拉克笑了笑说,“我觉得我的回答更好。”
“别打岔,克拉克。”洛伊丝皱皱眉,“我说到哪儿了?噢,对了。冈恩一脚把那歹徒的刀踢飞了,又一拳把他打懵,接着又把他打翻在地。然后,他又让车开起来了。真令人吃惊。我肯定他就是超人。”
“他干的?你肯定?”克拉克疑惑他说,“可你怎么知道是冈恩让车开起来的呢?”
洛伊丝恼火地叹口气说:“这很显然,不是吗?他离开了车厢,说我到车头看看是怎么回事,过了5 分钟车开了。我们到干线车站时我看见超人飞走了,可没看见冈恩。”
“我不知道,洛伊丝——”
“可我知道,而且……”她停了停,斜眼看着他,接着说,“我说,你今天上午不是穿的那身蓝西服吗?”
克拉克低头看看自己的花呢茄克,就好像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见似的。
“噢,是啊,我把咖啡洒在上面了,所以中午吃饭时回家换了件衣服。”
“我更喜欢那蓝色的。”
“我会记住的。”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要去采访他。”洛伊丝站起身,“我要不断地打他的电话,哪怕是童子军也无法切入。然后,我就在他办公室外安营扎寨。
如果还不行,我就打电话告诉他有炸弹要爆炸,然后拿着网在楼外等他。”
“可是,洛伊丝,那可是违法的。”
“放松点儿,克拉克。我只是说说而已。”她大步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谢谢你的咖啡。”她拽过电话开始拨冈恩办公室总机的电话。
在一个半小时里,洛伊丝不断地拨着冈恩办公室的电话。在这期间,她拨了三次错号,被挂断了两次,她开始听出那个总机的声音。她用自动拨号拨着冈恩的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接通了一个自动交换机,她等了15分钟左右才有一个真人的声音传来。
“罗杰·冈恩办公室。”一个平静的女低音说到。
“我是《行星日报》的记者,洛伊丝·莱恩。”
“对不起,冈恩先生从不接受记者的私人采访。”
洛伊丝故意装作很亲密他说:“可他让我打的电话,他在等着我。”
“是吗?”那边的声音不那么恼怒了。
“就告诉他是洛伊丝,”她憋着气说,”穿银色凉鞋的那个,他会知道我是谁的。”
“好的。”
停了会儿,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传到洛伊丝耳中。
“我很忙。”罗杰·冈恩说,“什么事儿?”
洛伊丝不再憋着气说话了:“冈恩先生,你答应过和我谈谈。”
“是吗?我想不起来了。什么时候?”
“在三盟慈善舞会上。你给了我一张有你私人电话的名片——或许你是这么说的。肯定是印错了或是别的什么,我拨那个号码,发现是报时电话。”
“噢,我明白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得意,“真不好意思。你真执著,莱恩小姐,我看见你来电话的记录都堆成山了。如果我给你15 分钟,你就放过我,行吗?”
“一言为定。”
“你多长时间能到这儿?”
“10 分钟。”
“到时候见。”
洛伊丝放下电话,兴奋地举起拳头。
“谈成了?”克拉克问。
“成了。”她伸手搂住克拉克,“成了,成了,成了。”她又拥抱了他一次,拿起他桌边的伞说:“借我用用好吗?”还没等克拉克答应,她就往门外走去了。
“可是,洛伊丝,佩里要给咱们开会——”
“告诉他,我去工作,是为了抢发本世纪的头条新闻。”
“好吧,”克拉克耸耸肩,“祝你好运。”
电梯门关上时,她挥挥伞以示告别。
外面雨已经停了。洛伊丝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就像她已经为城市奥运会高跟鞋赛跑训练了一年一样,她一路跑过9 个街区,来到冈恩企业集团大楼。
罗杰·冈恩的办公室铺着深色地毯,摆着棕色的家具,一个大老板台占据了整个一个屋角,后面是一扇大玻璃窗。洛伊丝嘟哪呛呛走进屋时,罗杰·冈恩从桌后站起来迎接她。
“你说10 分钟,还真准时啊!”他说,“请坐,莱恩小姐,喘口气。丽塔,给她拿点喝的来。白开水可以吗?”
“好,好。”洛伊丝朝女秘书点点头,几乎栽倒在皮椅里。“给我一分钟喘口气。”她痛快地喝着水。她的脚像火烙一样地疼,肺要炸了似的。可这样也值了,她到了这儿,终于在冈恩的办公室里了。
她拿出录音机,迅速审视了一下罗杰·冈恩。他穿着一身铁灰色西服、白衬衫,系着那种很保守的深红色领带,那油光光的棕色头发规规矩矩地向后梳着。很难看出他是超人。这是极好的伪装。
“冈恩先生,”洛伊丝说:“关于您合并阿特赖特的价钱?”
“已经失败了。我们正考虑新的投标价目。”
“那么,您感兴趣吗?”
他惊异地扬起眉毛:“当然,准都会的。”
“那么关于反垄断法吗?”洛伊丝说:“他们拥有三个电台。冈恩集团已经在郊区拥有一家报纸了,对吗?如果你们收买阿特赖特,联邦通讯委员会会不会抓住你们不放呢?”
“如果我们的报价被接受——联邦通讯委员会要是不满意,我们可能会调查一下关于财产剥夺方面的事——我不想抢人家的买卖。”
“听起来有道理。人们把您看成是趁伙打劫的,您是吗。”
“人们这样看我?”冈恩笑了。他的牙齿很整齐、很白。“我只不过是个商人。”
“他们还称您是慈善家。”
“我喜欢这个头衔。”
“我还认为您是个英雄。”
冈恩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吃惊地盯着她:“您是什么意思?”
“那天您把那个歹徒打得六神无主,我也在地铁上。”
“你也在场?”冈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当时很慌乱是不是?也没抓好机会。”
“您是从哪儿学的拳脚?”
“在军队。你知道,我的小妹妹曾在地铁里遭抢劫,他们用刀砍在她头上,至今脸上还有刀疤。我想我是看见那家伙抢劫就气得发疯了。”
“我很佩服这一点。尤其发生在英雄身上。”
冈恩机敏地看了她一眼。“你是那个和歹徒争辩的女士,是吗?”
洛伊丝点点头:“是啊。”
“你很棒。”他说,“我想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想是。”她对视着他。他的眼睛比她记得的更蓝了。她的脉搏开始加速,又像刚才在街上飞奔时那样子有那么一会儿,俩人谁也没说话。
最后,洛伊丝看着地上的地毯说:“您知道,您那个电话号码可害苦了我。”
“我现在真为那事感到对不起。”冈恩说,“我那样做只是为了对付那些太固执的人。”
“您指的是纠缠不休的讨厌鬼?”
他令人痴迷地笑着说:“我不会那么叫你的。”
他的电话轻轻响了一下。
冈恩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对不起,莱恩小姐,我有个约会,恐怕得走了。”
“就还有几个问题——”
“我们以后再谈好吗?吃晚饭的时候如何?”
洛伊丝的心跳加速了。“噢,我,我不知道——”
冈恩举起手说:“当然,我们只谈生意。”
“当然。”她望着那双蓝色的眼睛说,“那么,好吧。”
“我7 点30 分去接你。给我的秘书留下你的地址。”
“好吧,7 点30 分。”
回家的路上,洛伊丝魂不守舍地蹚过泥坑,就像挥动着指挥棒似的挥舞着雨伞,也没注意又下起了小雨。快到家的时候,她作了一番思想斗争。
“好吧,”她想,“你要揭露了他就是超人会怎样呢?到时你揭去他的伪装,对你会怎么样?”
“很简单,”她自己回答自己,“特大新闻。也许可以冲击普利策奖!”
可对超人又会怎样呢?她摇摇头。她得承认,那对超人没什么好处。
但超人需要私生活吗?尤其是他当了市长或州长以后。
“好,那很好,”她想,“要是我揭穿这事儿呢?”
“无法想象。荒唐。”
她停住脚步,有点儿眩晕。
继续跟踪这个她从未有过的特大新闻?可一旦她揭示了她所知道的,超人就没有了隐私,没有了藏身之处,那也许会减弱他的威力,人们也许会因此而死去,真实的生活将会失去。一个什么新闻奖真值得牺牲这么多吗?洛伊丝开始疾走起来。她一次次地摇着头:不!不!不!大都市,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都需要超人全力以赴地工作。
她真的想让人们知道她就是那个毁了超人的记者吗?不,不是,永远也不。她要保护他,即使因此牺牲自己的事业。
想到这儿,她便咽了,她使劲咽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为了避免报道冈恩的活动,她将要求换个采访工作。她必须这么做。否则,每当警笛响起,她就要注意冈恩,看他是不是及时离开去解危救难,或是拯救世界。洛伊丝眼中充满了热泪,对她来讲,那毕竟是一次专题采访。
洛伊丝悲伤地抽泣着打开公寓的大门。也许她可以忍受,毕竟还可以补偿。要是她和罗杰·冈恩成为亲密的一对呢?对,要是做超人的密友,就是忍受放弃特写的痛苦也值。只要超人别亲密得过火。
她花了很长时间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穿上她最喜欢的红色真丝套装,仔细地喷上香水,尔后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喝着杜松子酒。7 点30 分,她朝窗外偷偷看了一眼,没有轿车在等她。
她又等了15 分钟,她的好心情开始被气恼与怀疑所代替。8 点了,她给冈恩办公室打电话,铃响了5 分钟。没人接。她挂上电话。
洛伊丝拽过电话号码簿翻看,直到找到了冈恩集团的电话,可那个号码和她刚才拨的那个一样。今天下午还能接通啊。她气极了,又拨一遍,再一遍,可还是没人接。
“骗了我两次,可恶!”她说着,脱下红色套装扔到铺着粉红色被子的床罩上。“够了!”
她倒了半杯苏格兰威士忌,坐在床边喝着,谋划着怎么报复他。她会搜集一些他的丑闻,也许够得上一篇头号新闻的槁子。佩里可能甚至会给她多发一篇稿子。她点点头,抿了一口酒。等她做了这些事,罗杰·冈恩就不会躲着不出来了。
第二天早晨,她冲进编辑部办公室。
克拉克从他的图像显示终端抬眼看见她:“早晨好,洛伊丝。天啊,你赶三关啊?出了什么事?”
她“啪”地把书包扔到桌子上说:“你不会相信昨晚发生了什么。”
“是吗?”他笑着说,好像特别高兴。
“那个杂种,罗杰·冈恩晒了我。等我找到他算帐,他就该希望活在别的国家了。”
克拉克的笑有点儿勉强了。他站起身说:“呃,洛伊丝,我想我能——”
“别打岔,克拉克。”她警告地冲他晃晃手指,“他约了我,可又失约了,你能相信吗?”
“洛伊丝,我不觉得你——”
她把手插在腰上,瞪着他:“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别打岔。你怎么不注意听我说?我说到哪儿了?噢,好了,然后,我给他打电话,根本没人接。
我是说,真是难以置信地气人!”
“对不起,打断一下你俩的闲聊,孩子们。可是你们没工作要做吗?”
佩里·怀特叼着雪前站在办公室门口。“噢,肯特,那篇关于冈恩的报道很不错。谁能想到这个慈善家先生竟是15 年来最大的犯罪潮的中心人物呢?”
“谢谢,老板。”克拉克躲开洛伊丝的目光,低着头说。
“洛伊丝,”佩里说,“我们其实不需要你采访冈恩。那么采访一下别的慈善家怎样?看看他们在捐款背后都隐藏了些什么。”他满意地咕噜了一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洛伊丝点点头,转脸看着克拉克。她的脸都白了,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你知道罗杰·冈恩犯了罪?一直都知道?可你从未告诉我?”她压低了嗓子吼着。
克拉克往后退了一步说:“好了,洛伊丝,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怀疑的。”
“噢,好啊。”她挖苦地说,“好得多。你怀疑他,然后决定不告诉我,好看我的笑话儿。”
“洛伊丝,不是这样的。”
“不是?那告诉我是怎样的。”她泄气地瘫坐下,“告诉我,接着说啊,我等着呢。然后请告诉我你是怎么答应下跟我抢这条新闻的。”
克拉克像告饶似的抬起手说,“如果你记得,我是答应不会去证实冈恩就是超人,我确实没有,洛伊丝。相反,从你一进来我就想告诉你,冈恩被超人抓起来了,昨天晚上6 点左右。所以他没有赴你的约会。”
洛伊丝用手捂住眼睛:“我明白了,至少我想我明白了。”她用手掌使劲压了压眼球,然后抬起头。“噢,还有,你救了我,没让我出个头版头条,克拉克。”
“什么意思?”
她举起手比划着:“《行星日报)的记者是匪徒的女友。”她格格地笑着:“也许我该谢谢你。”
“天啊。洛伊丝,我不——”
“别不好意思,克拉克。对你生气可真不容易。”
“对不起。”
她深恶痛绝地摇摇头。“忘了这些吧。我现在得重新开始考虑谁是超人。”
克拉克朝她笑笑:“我能帮上忙的话,愿意为您效劳。
“你当然能,克拉克。干嘛不去给我买杯咖啡呢?”洛伊丝伸伸腰,站起身:“走吧,我需要一杯咖啡。”
“愿意效劳,洛伊丝。”说完,他紧跟着她钻进了电梯。
衰亡的敌人乔依·卡瓦列里“生命无止息。”
这话是多么拙劣的智慧。
如果在一场悲剧之后你听到这句话,你就知道它是多么的空洞无物。因为它对逝去的人不能有一丝安慰,对失去亲人者也不过是冰冷的慰藉。那些没有别的话好说的人才说这句话,他们希望像念符一样念它,以便治愈很深的伤痛。有些人连自己也不知道给别人提供的是什么样的安慰才说这句话。
有两个人,他们最清楚生命不止,他们目睹了生命无限地延续,一直进入了公元900000 年。
旧的星系图到那时就没有用了,因为星球都已冲破了旧星系的约束。北斗星、宝瓶座、牧夫座、御夫座都不见了,银河也失去了自我的控制,形成一些铬键座、碗筷座、高空瓶座、北正弦座、格里索姆盔座。
大都市非常远,说它是个星体也可以。它就像一个小小的卫星,沿着地球的同步轨道旋转着。
它只是轨道上一座较小的城市。芝加哥、纽约、东京、戈尔巴乔夫格勒、洛杉矾……这些都可以打破它们的同心圆,在银河系的任何一个地方去寻找新的资源来增加自己的能量。它们就像用银子刻出来的、漂浮着的清真寺的塔尖,闪烁着周围成百上千的星垦反射出来的光芒。
有些新的、清洁的城市分布在被我们称之为大陆的大块陆地上。这些城市与自然融合在一起。大自然再也不会被拒之门外,而是被请进门成为与之学习、受到尊重的客人。整个地球又郁郁葱葱,人畜兴旺。人类已明白如何在地球每个角落舒适而和平地生活,包括极地冰冠:超人好心地把这人迹罕见的壁垒改为人人都受益的博物馆。
这颗行星上闪闪发光的猫眼石般的都市学会了无优无虑的生活,克服了困扰它几个世纪的问题,贫困、匣乏、犯罪、种族歧视、对土地和资源的争夺……科学的神话超越了时间的考验。那时,有一个叫氪星的星球。
“卡尔,那份关于‘虚幻地带’的历史提纲怎么样了?我今天就需要它。”
“在你的桌子上,丽达。”
“我要的可是详细的,带整个背景的,包括科学委员会对履行计划如何产生分歧,法官对一审的判决,全息镜头的……”
“在你的桌子上,丽达。”
丽达停下来,在她的桌子上翻了翻,她桌子上的磁盘和全息货币堆得像小山似的。她找到了一个非常精致的玻璃盒子,上面整齐地贴着卡尔-埃尔写的标签:“虚幻地带:历史提纲与分析。”里面的磁盘标着1 一5,出于同一个人之手。
卡尔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从那里找到。”这时,丽达那台全息放相机开始运转,里面甚至有一个关于“地带”物理性质的简介,包括关于它里面是什么样子的计算机模拟的全息镜头图像。突然全息图像看起来模糊了,但丽达还是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些罪犯与疯子的空洞的脸。很不幸地被放在“地带”里。“你还需要点什么?”
“不,不要了。这已经很棒了。我是说,已经挺多的了,谢谢。”
“别客气。”
“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它弄出来的?”
“我喜欢干,真的。”
“卡尔,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氪星的历史一直是我的主要兴趣所在,即使没有报酬,我也把它当做我的爱好去完成。”
“你是说你不会对这个地方厌烦的?”丽达问。她有理由表示怀疑,因为她本人就讨厌看同样的书和坐在同样的小书房里、讨厌同样的电视屏幕和同样的全息放相机以及同样的耀眼的光。除了来自上级的压力,除了一群书呆子同事没有别的,没有。在调研部工作,研究氪垦通讯网络,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我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可你为什么也在这儿?”
“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辞了研究工作去做记者吗?”
卡尔笑了笑,“我曾做过,但我发现我很难把自己和报道截然分开,不能保持那种记者该有的距离。”
“但别的位置呢?你可以靠你爸爸的关系……”
“我宁愿自己干出点儿成绩来。我不想靠老子干任何事。”
“可你犯不上!以你的才智,你也许可以进科学委员会,你就是被选为议员,我也不惊奇。”
“不,谢了!”
“你开玩笑吗?甚至有人也许会说,你用自己的才能 为氪星服务是因为欠她的!真是浪费才能!真是可惜!”
“丽达,我结婚了,有自己的家。我现在很满意自己的位置。一辈子呆在这儿都可以。”
再往下的谈话被一个紧急的工作打断了。是来要有关氪星卫星的历史,明天一清早就要。
“今晚我在家又要加班了,”卡尔说,“洛伊丝会气疯的。”
“起初,氪星有三个卫星,”卡尔写到。卡尔只需在脑子里构思一下,那些词就会闪着绿光出现在一幅如引力球场的墙一样高的屏幕上。“其中的第二个卫星,几十年前被一个反叛分子毁灭……你不吃晚饭吗,卡尔?放在桌子上都凉了。”
卡尔的思路被打断了。洛伊丝的话就插在他的文章中间。他听到他那两个孩子佐尔和琳达正在为谁能先吃完而争吵着。“我再呆会儿,亲爱的。”
洛伊丝的确不高兴。卡尔连身子都没转。她在头上别了个玉梳,这样头发就不会总蹭到那件淡绿色睡衣了。那件睡衣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流动着的瀑布。卡尔是个尽心的丈夫,是个让孩子十分自豪的父亲,可他经常工作缠身,为关于他出生的那个世界而辛苦地工作着,哪怕是很微小的细节也不放过。洛伊丝心想:人们会以为离开他,地球就不转了。
她读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着的大字:“作为这场浩劫的惩罚,他被驱逐到‘虚无地带’,有人认为这种惩罚对超人不起作用。……超人,我知道你能收到这信息。”
卡尔向椅子前探了探身,文字继续向上滚动:“速到特拉根星来。否则,我先摧毁了氪星,然后摧毁地球。”
洛伊丝惊愕地用手捂住嘴,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失去了平衡。
卡尔抓住她,用强壮的胳膊搂着她,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在她身边轻声说:“我不会让这事发生。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才建设好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卡尔……是他,对吗?”
“没有什么可以再毁灭氪星的了,明白吗?没有!”
墙上又出现了四个字,像手写的一样,没有再滚动,只是闪着强光,越来越亮,这四个字是:“最后通牒。”
心脏一搏之间,几道的人的光束射进他们家,这些光束的能量比最强的激光还要高出100 万倍,家里的每样东西都好像是极好的猎物。洛伊丝摔倒在地上,她被切成了几段,她就像被电击了一棒,最后剧烈地挣扎了一下,便无助地躺在那儿,露出了机器人的原形。
卡尔可以感觉到炽热的光束烤在他皮肤上,“噼啪”地响着,他从屋顶上一个被烧穿的洞飞上去。光束就像打鸟一样,还在肆意地毁着这个世界。
这时,卡尔从这间屋子飞到那间屋子,洛伊丝。他的孩子乔尔一埃尔、拉腊,这个勇敢的新世界的每位公民都是机器人,可他们的机能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激光遏制了。
这是一个居住着机器人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由一个寸草不生的卫星塑造而成的。地球再也不需要超人了,他觉得没意思,于是就建造了这个自己的家园。他选择了这里来度过他漫长的余生。
尽管这个完全机械的世界是根据几千年前乔-埃尔遗传给他的记忆建成的,但氪星又成了宇宙王冠上的一颗夺目的宝石,庄严地在太空中飞翔着。
它在宇宙中犹如一颗孔雀石闪烁着和平与友谊的光芒。
这一切到今天都结束了。
这个有秩序的星球已经被毁得满目疮痍,而这对地球的威胁的确很大。
在家园的废墟中,超人找到了那个他希望永不必打开的门,里面有他的超人行装。
他别无选择,他必须飞往特拉根星去迎接敌人的挑战。
超人最后一次看到特拉根星时,它是一个被废弃在太空中的残骸。它曾是地球的第一个太空站,它教给地球人如何冲破母星的束缚,生存在宇宙中。
之后,特拉根对地球人再也没有什么用了。
可当超人进入这个太空站的港口时.发现它已被复原了,几乎跟他用一块大岩石砍成一个机器人星球的方法差不多。超人花了上千年的功夫才掌握了使他那个世界臻于完美的技术,使每一处都跟真的一样充满生机,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使它天衣无缝。
然而待拉根星的修复者却有着别的目的。在人造的空气中好像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特拉根星的航空港重新安上了闪着光的彩色玻璃。它们反射出来的颜色在超人走着的金属路上映射出一种中世纪古老的色彩。每个窗口上都画了一幅神话故事的片段,这些神话故事都来自地球上的主要宗教:印度毁灭之神湿婆毁灭世界的故事,孔子传播智慧的故事,还有救世主基督的复活,摩西脸上闪动着光芒等等。
超人面前开了一扇门。他走进一间屋子。这屋子不太像是在外部空间,倒更像是在贝克大街上,屋里有维多利亚式的书房,排满了数不清的书的书架。一个天体测量仪占据了房间的一个角落。这间屋子的屋顶是一个大的玻璃穹窿,放射着蟹座星云的光芒。超人最后还看到一个铺着垫子的酒巴台。
像是一个机器人正背朝着他。
它转过身来。
“想和我一起喝一杯吗?”
还没等听到声音,超人就认出他来了,谁能诅咒他呢?这个人几乎全身都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管线或印刷电路。它实际上就是一部按控制论原理组成的有机体。裸露的皮肉全都皱巴巴的松垂着。
“我不喝酒,莱克斯。”
“我有许多相似的武器用来毁灭地球,就像除掉你那个小小的科学工程一样容易,我只要眨一下眼就能办到。你是不会找到它们的原件及触发装置的。请别让我逼你做个乖孩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用手指了指厚厚的路易十四式的椅子,椅子中间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只白兰地酒杯。
他们坐下来,喝酒。
超人用他那调透视目光扫了一下这颗卫星。
“听我的,超人,别费劲儿想找到武器,它们不在这儿。”
这确实不假,超人没找到有任何武器的迹象。他的目光注意了一下书架上的书,有约瑟夫·埃贝尔的书,伊迪斯·翰密尔顿的书、布尔芬奇的神话、有克里斯纳默蒂的书、还有圣经、古兰经。这些书简直就是古董,因为那时没有人再拥有书了。
路德的行动很迟缓,但超人知道这个老对手只要一眨眼就能毁灭地球。
“你想干什么?”超人问。
“超人,”莱克斯凝视着蟹座星云说,“你透过太空认真地看过星星吗?真正地看它们。”
令人沮丧的迟缓折磨着他,他坐在椅子里抬起头,他的动作减弱了他的锐气。“它们很美,是不是?”
“你叫我来不是为看星星吧?”
“我就是让你来看星星的。”他们慢慢啜着酒,莱克斯说,“你还记得过去的日子吗?”
一幅全息电影“噼噼啪啪”闪烁着开始放映了。屏幕上有他们两个人,更年轻,更有生气,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傲慢。“你记得我拿着氪气激光枪来找你吗?”
“准备去死吧!”全息屏幕上回响起青年路德的声音。他挥舞着一枝枪威胁到。这枝枪在他手里更像是电影上巴克·罗杰斯玩弄的漂亮的道具手枪,而不像真枪。
“我就像个玩着新玩具的孩子,看看我,简直笑得合不上嘴。再看看你防身用的破铅衣。从这个镜头上,你能看出我们俩谁更棒吗?我本可以只在几个小时内换上更好点儿的衣服……,但那会儿我正想杀了你。”
“你的手总是很灵巧。”
“我的手。看看我现在的手。”他举起双手,尽管他是个电子人,可这双手还是颤抖着。“我本该留着那双金属手,而不是这一双。”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路德接着说,“我那时要杀了你,要把你赶出地球。可结果,你没打我的嘴巴,是什么阻止了你?”
“我的道德标准是……”
“算了,算了,倒底是什么阻止了你?”
超人考虑了一下:“我一直对你抱有希望,我一直在想,你不会再费时间来对付我,而是用你的才智造福人类。”
“你未免太主观了。”路德接过话说,“我的财富,我的智慧……,我能为人类做的事情,哪件你不能做得更快、更好呢?可是你已经发誓让人类自己去解决他们的问题。况且,我为什么要关心他们的需要,又有谁来关心我呢?你可以大公无私,可对于人类来讲,良心又值多少钱?你对子弹和饥饿没有反应。是啊,你可以对不需要食物与休息的人很公道,可我得吃、得睡,也得……变老。”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后,超人没怎么变老,可他发现路德却因衰老而苦恼。
“可是,这些年你却用才智养活着自己,技术、控制技术……我敢打赌,我现在看见的决不是你当初的躯体。但我又不想侮辱你,问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路德又陷入沉思。这时又出现一张新的全息影像。片子里,路德穿着灰法兰绒裤站在洛伊丝·莱恩面前。洛伊丝穿着一件洋红色无领直筒茄克,梳着时髦的发型,戴着时髦的帽子,本该是非常可爱、漂亮的,可她却被塞住了嘴,身上绑着一颗大炸弹。“那炸弹连着一根用头发做的。专为对付X 射线设计的导火线。如果你想用你那X 射线目光往屋里看,就会点燃炸弹,把洛伊丝和多半个大都市送上西天。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么阻止我的?”
“那很简单,洛伊丝在地板上用她的鞋打着点儿,发出莫尔斯式电码。
明白吗?它是在警告我,可你却以为她是在挣脱绳子。我一听到警告,就用我特异的呼吸冻结了炸弹的机械装置,救了洛伊丝。”
“洛伊丝——你为什么没娶她呢?噢,我知道你俩曾有段时间关系很近乎,你怎么没发展下去?”
超人拒绝回答。
“来,”路德说,“到我这儿来。”他伸出手,超人感觉到两人的关系就像卡通片里的猫和老鼠,他预感到这也许是个陷阱。他用调射线目光扫描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互拍了一下手,身下的地板开始移动。
他们被送到地下,来到一个实验室里。尽管超人单枪匹马重建了一个星球,可在这儿,有些装置他还是叫不出名来,烧的香气越来越刺鼻,浓得让超人受不了。
超人倒下来。
他跌啊跌啊,一直跌下去。他身下什么也没有,没有东西拦住他,除了星球什么也没有。庞大的蟹座星云,在他头上隐隐约约地飘着,就像在瑞士农舍的小屋顶上的雪毯一样舒适。
然而很快,那片星云中的每颗星都有了知觉,超人的知觉。每一道闪光都是超人的生命之光;每个旋转着的白热气泡都是超人的生命之精髓。它们都是有知觉的,都在思考着,都在想着同样的事,想着、想着。想着,直到无穷。“我是超人!”
蟹座星云的星球又重新组合,变成了一幅洛伊丝·莱恩脸的图像。
沿着各自的轨道,星球们围绕着成百上千个恒星默默地、不可阻挡地航行着,它们闪着生命之光,这光是一种自我意识,这意识现在属于一种更强大的东西。他们仍然是分裂的,但现在他们被一个独立的实体所拥有,那就是超人。
地球也属于这个实体。每一片向阳的草叶都知道那是超人;每一滴打在放学回家的孩于脸上的雨点都使孩子们像装满美酒的瓶子,兴高采烈;每条电线上的电火花,每块在阳光下烘烤的泥砖,每块在高温下炼成的钢铁,每个在那浩翰无边的亚原子海洋中遨游的微生物……里里外外都有了超人的知觉。
地球是超人,在温暖的超人太阳下运转着。陆地重新组合变成了洛伊丝·莱恩的面容。就像超人夏日夜晚飞过的一只烦人的超人苍蝇,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噢!洛伊丝。他曾经有权对自己讲为什么不能和洛伊丝结婚。他知道,如果和她结婚,对于他来讲,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可他连想都不忍去想。她只能在地球上生存短暂的几十年,而他可以永远活下去。他无法忍受只能和她生活几十年,再孤独地度过余生。
但现在无所谓了。他再次拥有了她,他现在拥有每个人。他的精神中注入了洛伊丝·莱恩、佩里·怀特、吉米·欧森、摩根·埃奇的生命;好像亚历山大大帝、汤姆斯·爱迪生、荷马、拿破仑、查尔斯·狄更斯都在他身上获得新生,他的精神好像又被活佛、莱特、托尔克马达、杰克·本尼、蝙蝠侠、乔治·华盛顿掌握。他是每个曾存在的人,也是每个将存在的人,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意识,他们都被安排在一个相同的伟大蓝图中,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想法。“我拥有上帝。我是上帝的一部分,我就是上帝。”
“我是上帝。”超人说。
“不,你不是,”莱克斯·路德说,“可我马上就是了。”
莱克斯朝丧失了气力、眩晕的超人说。超人被接在一个很奇怪的机器上,路德也把自己接在一个像轮椅的机器上,象征人体内脏的神奇机械从那上面垂下来。“你只是受了幻觉剂的影响,”菜克斯又说到,“这种香要用氢垦人为引子,很容易合成。在你身上见效了吧?我也见效了。我开始用我的意识来做实验以解脱烦恼,差不多到第六还是第七次时;我的身体开始令我失望,我想肯定有比那更好的,确实有。那就是成为神。”
“我已经找到把你的不灭的意识熔于我的智慧的方法。这两种特殊而又格格不入的智慧相融合,会产生一种催化剂,这种催化剂可以把我们俩都变成神。”
“你……不能……这样做。”
“可你昏迷的时候我已开始干了,你无权选择了,还是放明智些吧,超人。为什么只有你才能长生不老?为什么只有你能没有贪欲、没有饥饿、没有需要地活着?你到底叫自己什么?‘超人’的意思只是‘人上人’。没有上帝,‘人上人’又是什么呢?“我们融合在一起就会成为一股原始、自然的力量,就像把我们光明的善良之神与他的对手邪恶之神融为一体,成为善良与邪恶的化身一样,我们也可以成为一体。现在,人们要根据我的标准来评判你,根据你的标准来评判我。然而谁也左右不了我们,我们将只是一种存在。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超人没有了能量。他的能量好像正被奇怪的机器抽去,他的生命动力正从他身上流失,同时变成了另外的什么东西,就好像他的梦幻就要变成真的。
超人中了毒的脑子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他考虑了一下路德刚才说的话,想把它们拼在一起,他记起路德说超人是把他变成神的催化剂,他又回忆起路德说什么他们俩缺了谁也活不了。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超人做了一件他有生之年所能做到的最英勇的壮举。
他死去了。
在连接超人的机器上面闪过一道光,这道光告诉人们,超人已死去了。
路德气疯了,为了要多活一天,他又计划。又研究、又梦想,可超人居然想骗他、毁掉他。
但路德的变化并没有停下来。超人是催化剂。只是一种刺激,也是这变化的开始,仅此而已。
路德那吱呀作响的机械身体已变成了一个空壳,一个破裂的蚕茧。他正在变成神。
但不是他希望的那种神。他不是那种超越欢乐、融一切为一身的神。他的智慧在宇宙中自由地漂浮,只为了一个目标,这目标只是最伟大的神要完成的众多目标中的一个,那就是:必须在混乱中维持秩序。它必须协调各个天体的运行,必须纠正游离轨道的迷途星球,必须把每件事解释清楚,不管那解释是多么超越人类的理解力,还必须去寻找从未有人知道的那更高级的法则、更公正的评判。
这是一个艰巨的工作,但总得有人去做。
现在它成了路德的工作。
对于这样一个来往于宇宙间纠正错误、恢复和平与和睦,寻求公正的“神”,应该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超人’。
这个“神”所做的第一件恢复工作就是让生命动力——不再是一种催化剂——流回到超人身上。生命的活力带着一股眩晕又回到了超人身上。
超人又活了,捆在机械装置上的他“啪”地挣断绳索,他肌肉上的一个微小的电波就把绳子化为乌有了,他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实验室砸得粉碎。
在广阔的空间中,超人仔细考虑了一下路德提出的建议:变成神。“你竟然称自己是什么?‘超人’.它的意思只是‘人上人’,‘人上人’又是什么呢?”
超人琢磨了一下,决定隐退一千年。
他经过一颗行星。这颗行星只是形成生命的原生浆液中的一个混合物,在一个昏暗的太阳下沸腾了许多年。超人凝视着它,用他那灼热的目光去烘烤这个混合物。他知道这可以促进那些微生物的发育,使他们繁荣,成为一个有知觉的种族。有一天,就像他在几万年前曾为地球做的那样,他会来保护、守卫这个种族。
超人俯瞰着这颗星球,笑了,他看到那颗星球很美。
而后,超人隐退了。
勿忘我马克·韦德她们有许多名字。凯尔特人称她们为莫里根,挪威人称她们是命运女神,希腊人叫她们缪斯。她们是一伙巫术与魔法女王,她们把生灵当作玩物。
她们取悦于她们给世界带来的邪恶。各国蔓延的瘟疫与恶性传染病只是干瘪的梅勒桑德女巫的雕虫小计;狡猾肥胖的阿黛恩女巫用人类认为是自然灾害的地震。火山和其他灾害屠杀着成百上千的生灵;还有金色的鬃毛上夹杂着一绺绺自发的梅姆女巫,她把灵魂当作金钱来交易,腐蚀、玷污着纯洁。
每到夏至和冬至,这三个巫术女神就要聚集在奥林匹斯山上的碎石上,一起编造她们所谓凯旋的故事,谋划新的侵略目标。
“我散布的恶魔,”梅勒桑德喀吱喀吱挥着她那又黄又长的指甲吼着:“它们游动在人的血管里,只要一捣毁人的免疫系统,人的躯体就会成为这些恶魔的牺牲品。”
阿黛恩那堆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她低声咕噜着说:“撕去地壳,把地球劈开。科学家们认为他们很聪明,可以预测灾难,但他们也只能是预测,可对付不了。”
该轮到最小的女巫梅姆了,她该谈谈她所制造的破坏,谈谈她是怎么把灵魂推进黑暗。可是她却静静地坐在那儿,手里玩弄着那一楼楼破烂不堪的衣服,苦思冥想着什么。
阿黛恩观察到妹妹的神色,说:“我相信,梅姆妹妹肯定是看见什么新的猎物了。告诉我们,梅姆,是谁啊?又是哪个地球人把他的黑暗面暴露给你了?”
“实际上,”梅姆回答说,“这个人根本不是地球人。”
“那么我们认识她吗?”
“你们可能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卡尔一埃尔,氪星的最后一个孩子。”
阿黛恩格格地笑起来:“亲爱的梅姆……咯咯……去贿赂这个被地球王国称为超人的人可能要失败啊。你的功力还不够。”
“可是,”梅姆说,“如果我们能施展我们的魔法,我们的威力,我们的……”
“我们的什么?”梅勒桑德责备到,“卡尔-埃尔不是个简单的生灵,不容易对付啊,孩子。他是个勇士,对他一切业绩的赞美将世代流传下去。”
阿黛恩点点头:“卡尔-埃尔不灭的灵魂可不是你能抓住的。”
“没错,”梅姆说,“但那并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标更简单,更平凡,可到最后,一样值得奖赏。在历史传说中,不朽的人包括氪星人。他对他周围世界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但这种殊荣来之不易。比如,这样一个有威力的人却不能放任自己去做哪怕是最小的利己之事。想想他周围的那些人。由于他品行纯洁,他得到了人们的信任。可要是他周围的那些人发现在诱惑面前,他也一样地脆弱,那种信任会不会很快地消失?”
“想想,”梅姆狡猾地笑着,接着说,“如果有人能让伟大的超人向诱惑弯腰,比如说,能怂恿他做一次纯粹自私的决定……他们就会拥有他心灵的一小部分。”
阿黛恩的眼睛亮了:“一个碎片,一块银子……一块他的盔甲,都可能与日俱增,这会为将来达到我们的目标起到一定的作用。”
被阿黛恩突来的兴趣这么一激,梅姆就站在巍峨的奥林匹斯山上高谈阔论起来,直到连梅勒桑德也开始欣赏起她这个仔细编织的计划。“很好,”
她说:“我保证,我们的冒险是值得的。我们可以施展魔法,使用咒语。当然,这很有限,可我们没什么时间去编造那一大套阴谋了。要是我们失败了,那可要花上几万年时间恢复我们的元气。可要是我们成功了……我们就可以掌握进入超人灵魂的钥匙了。”
她们要离开奥林匹斯山的时候,阿黛恩问:“梅姆,对于氪星人和他们高尚的品行,我们已经领教了几十年。你选择这个时候去攻击他,有什么原因吗?”
“实际上,姐姐,有原因。在这个氪星人身上,有一个新的弱点就要萌发了。他堕入情网了。”
洛伊丝·菜恩站在一座高楼的顶上,躲在一个阴影里以避开下午阳光的曝晒。《行星日报)社的大楼有60 英尺高,是大都市两个最主要的旅游景点之一。另一个人穿着披风,威武无比。今天这个“周一午餐”的约会他晚到了55 分钟。
“你真是比子弹还快啊!”洛伊丝生气地嘲笑着说。
超人面带歉意,非常严肃地听着洛伊丝的抱怨。“我知道,我说好12点30 分,洛伊丝,可是……”
“可是你必须挡住一辆学生班车不让它从450 英尺高的大桥上掉到河里去,又迅速送一个有癫痫症的孩子去了医院,同时还找出了那个因不满而弄坏了刹车的看门人。”
“你都听说了。”
“是啊,我就是喜欢了解时事动态。这是我的癖好。”
“很有意思,”超人说,他那双望远镜似的眼睛迅速看了一下《行星日报》下午版的内容:“超人营救落水儿童。”“新闻传得是快啊。然而我说过是12 点30 分,你一直都很守时。”
“嗯。现在要让一个女人和一车孤儿来竞争太难了,连这种奢望都不敢有。我们在切兹·莱恩饭店订的午餐可能还不晚。”她收拾起自己的手包和大衣微笑着说,可她看到超人的心思不在这上。
他让洛伊丝穿上披风。可她说天挺暖并表示谢意。他双臂搂住她的腰,她搂住他的脖子,一起飞上了天空,朝西北方向,洛伊丝在谢尔西的公寓,飞去。
不知为什么,沉默使洛伊丝感到不舒服。她想打破沉默。“你知道,”
她望着高楼林立的城市说,“不管那些超现代的摩天大楼有多少,我还是觉得教堂建筑永远是大都市最美的景观。”
“是很美,没问题。”
她指了指覆盖了教堂后面大部分地面的后花园说:“还有那个花园,让你想起什么来了吗?”她不好意思地问。
他笑了:“我回忆起两年前在那儿遇到了一位非常特殊的女士。”
“噢,真的?那么,超级记忆先生,她是什么样的?也许我也认识她。”
“她穿了一身黄白相间的职业女装,上面有两粒白色的茄克衫纽扣,其中一粒还是用牙线缝上的。她穿着一件带花边儿的衬衫,黄色平跟鞋,洒了三滴夏娜尔5 号香水,还在耳朵后边夹了一支铅笔。她还背了一个挎包,上面写着缩写字母LL。想起是谁了吗?”
“也许吧。”她笑着说:“她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是我从未见过的深蓝色。”
在超人的事业的历程中,他遇到的政客或精神领袖加起来不下十几个。
地球上没有哪个国家他没去过。有时他觉得好像没有不认识的人。但是这个每周一都和他一起飞翔在城市上空的女人是那样特别,没有人能和她相比。
他们是在两年前相遇的。那是在超人第一次来到大都市不久。后来,在一次在市政厅举行的即席记者招待会上,他觉得还有足够的时间只接受一名记者的采访。他选择了洛伊丝,因为她是一位经常获奖而受到尊敬的记者。
他带着她飞到了大都市教堂的后花园。
超人遇到的大多数人都多多少少对他有些怀疑,怀疑他的动机和能量。
可是洛伊丝却一下子就信任了他。当他们谈论超人在世界上的位置和他想要完成的事业时,他看到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中充满善良。她是一位有着强烈的愿望与炽热的情感的女人。在采访要结束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触电的感觉。当时洛伊丝不小心把录音机掉到了地上,两人一起去捡,他们的手碰到了一起,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他望了望她的双眼,爱情的火花燃烧了起来。
没有多久,不期而遇变成了正式的约会。周一下午固定的约会就变得更加有意义,他们能够感到他们的关系可以再进一步了。洛伊丝的姐姐也不再嘲笑她那个外星男朋友了,也开始认真地对待他和他们了。
然而同时,超人却又有一种顾虑,那种顾虑在两个星期前他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他们降落在洛伊丝公寓的露台外面时,她又看出,他那种顾虑再次袭上心头。
“洛伊丝,”超人说,他的声音略带遗憾:“我一直在想,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你肯定也知道我也是多么地在乎你,可是……”
她早知道他要说什么。“又来了。”她想。她打断了他的话:“你觉得花在我身上的时间比别人多的时候,不还是全天24 小时地听候着‘超人英雄热线’,而且随叫随到吗?我就像是‘医生的妻子’,因为我无法希望你时时刻刻在身边。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像别的情侣那样分享我们的生活。也许,我最好是从你身边走开,去找别的什么人。好了,我们能不能不再谈这个问题?我不是个小孩子了!”
“当然,你当然不是个小孩儿,洛伊丝。可我更难说出口的是……”
“是什么?有什么事你更不好说?像他们说的一样,你伟大的使命影响着我们。我知道,我可以接受!是啊,你不在身边是挺痛苦,可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我非常满意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或许那并不是我们的问题。也许你是害怕知道我知道的事。”
他握住她的手说:“你知道什么?”
“如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再长些,我们会相爱的。”
她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说:“我不知道再怎么跟你说了。你说说吧。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超人。”
该轮到他说了。她就这么把机会让给了他。他有机会说出准备了一周的话了。他不禁想到他不能总和她在一起,想到那些可以和她安居乐业的好男人,那些可以给她孩子和家庭生活的男人。她也说过想要孩子和家庭生活。
他想到,为了她,要是他们从未相遇,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他张开嘴刚要说话,可看到她脸上布满恐慌。她指着他耳后尖叫到:“噢,天啊!超人,快!”
超人转身看到大都市的大教堂正在着火。他回头喊着:“呆在这儿别动,我马上就回来。”说着他已经飞了出去,比音速还快两倍。
只是心跳一下的功夫,超人已经来到教堂里了。疯狂的火舌已经毁坏了教堂内部;熏黑了的椽木不时三三两两地从房顶上掉下来,四处飞散着火花和烟灰。超人夺路而行,直奔教堂中心,想寻找火源,同时想用自己的呼吸熄灭火焰。可他感到迷惑不解,因为他熄灭了无数的火舌,火势却是他所不能控制的。他明白了这是一场自然火灾,也许是因为煤气爆炸,也许是因为电线短路。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对付这场大火。他曾一度想把这所教堂连根拔起以免危及其他建筑物,可马上又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因为他即使把教堂挪到河边,它掉下来的碎片。火星也可能点燃整个城市。
超人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什么都行。值得欣慰的是没有人员伤亡。他的特异听觉没有发现有人的心跳声。可突然,他看到在疯狂的火舌后面,在火势的中心,有两个,不,是三个女人的影子。他奔过去想迅速把她们从教堂里救出去。可当他的手接触到她们时,感到她们就像烟一样。一股阴森的妖气掠过超人,三个女人不见了。
立刻,超人觉得热浪退去,火焰也渐渐变小了。过了一小会儿,火就全灭了。超人自己迷惑不解地站在丝毫未损的教堂中心。
就好像根本没有着过火似的。
是幻觉,肯定是,全是。可是什么造成的呢?只是他这样感觉吗?不,洛伊丝也看见了,也许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当他来到洛伊丝的公寓露台时,又出现了新情况。尽管超人才走了几分钟,洛伊丝却不见了。站在那儿的是位不认识的老人。“对不起”,他对这位陌生人说,“请问。您是谁?”
那个人正在给他那些蕨类植物浇水,他显然吃了一惊。不过这唐突的问题平衡了他对超人的敬畏。他说:“我是帕特里克。卡尔森。很高兴见到您,超人。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卡尔森先生,几秒钟之前在这儿的那位女人……”
“女人?在这儿?恐怕我不大明白。”
“洛伊丝。洛伊丝·莱恩。她看到着火了……”
那个陌生人不解地望着超人说:“恐怕您搞错了,超人。我已经在屋外呆一个多小时了。”“您的屋?这是118 号吗?”
“对啊,怎么啦?先生?我在这儿住16 年了。我不是想惹您生气,可我想我还是认识自己的家的。”他指了指露台开着的门后面的屋子,那屋子和超人记得的一点儿也不一样。那人接着说:“而且这儿也没什么女人。安娜·美已在6 年前的一月份去逝了,我一直自己在这儿过。”
“真对不起,卡尔森先生。可您肯定……”
“姆……莱恩。洛伊丝·莱恩?不,先生,我出租这房子将近20 年了,房客我全认识,我敢肯定从没有个叫洛伊丝·莱恩的人住过这儿。”
克拉克·肯特的一些事很让佩里·怀特迷惑不解。一件是:作为克拉克的老板,《行星日报》的主编,他越来越奇怪像克拉克·肯特这样说话柔声细气的人能做他怀特才能干的力气活儿。
另一件是:怀特怎么也不明白克拉克怎么能写出那么多文章,而却很少看见他在办公室。实际上,佩里早就发现克拉克频繁地出入办公室,而且很神秘。
当然,如果怀特的办公室也和克拉克的一样阴冷潮湿,他也不太可能总是在办公室里呆着。那间办公室是克拉克在上次楼层翻建时自己选的,是最窄、最次的一间。唯一的一点儿好处是有个窗户,可这窗户还是朝着个死胡同。
佩里走过肯特的办公室门外,听到关窗户的声音。“肯特!”克拉克拉开门冲进走廊里时,佩里嚷道:“我没看见你回来,你去哪儿了?”
要是在平常,克拉克会装作没听见佩里的问话,可这回克拉克却一反常态,焦急地问佩里下午是否看见过洛伊丝。
“洛伊丝?哪个洛伊丝?”
“洛伊丝·莱恩。”
“噢,实际上我刚才还看到她,她正在报道一起石油溢出的事。”“石油溢出?在什么地方?”
“到这儿来。”佩里打断他的话:“我想她还没报道完。”佩里领克拉克到他的办公室,用摇控器打开一个挂在墙角上的手提电视。看到电视上的画面,克拉克惊讶极了。是洛伊丝,没错,可这位他所衷爱的报刊记者现在却手拿麦克风,做着有关一艘破裂的油船的现场报道。
克拉克对此毫无准备。他几小时前刚刚巡视了大都市的动静,没发现有漏油的现象。洛伊丝在说什么?“……稍后请收看石油公司的报道。这是洛伊丝·莱恩,KWHz 电视台,旧金山。”
“旧金山?佩里,她到底在那儿干什么?”
“克拉克,这个问题我也问自己好几遍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想不管我们为《行星日报》社能有这么一位记者而多么地骄傲,我们也不希望这样。真是的,在你来之前我就给了她那个位置,可她总是说看不到大都市有什么前途。”
“他妈的!真是个优秀记者。可我总感觉她在这儿很合适。你能见到她吗,克拉克?”
克拉克抬头看看佩里,又看看电视,说:“佩里,我,我真不明白。”
克拉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静坐了一会儿,对这个新问题他没了主意,脑子好像不转了。超人曾经与冥府里的战争贩子、大西洋的暴君、甚至与可以穿梭时空的独裁者较量过,他尽可能地不被任何事所惊扰,可这回却完全不是一回事。超人估计洛伊丝已经回到台里并收拾妥当了,就拨通了KWHZ电视台的电话。总机把电话转到洛伊丝的办公室。电话铃响了又响,超人认为肯定没人接电话了,正解开衬衫的扣子打算换上衣服飞往加利佛尼亚北部时,一位女秘书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大都市《行星日报》的克拉克·肯特。我要找……”
“肯特先生!”接电话的人尖叫起来:“我买的晨报上还有您的文章呢!我真的很欣赏您的文章。噢,对不起,您肯定有重要的事,您是找菜恩小姐吗?”
“是的,我找她。”
“可是,肯特先生,恐怕您找不到她了。她去度假了。”
“已经去了吗?可不到一个小时前她还在做现场报道。
你肯定她已经走了吗?”
“刚出门,肯特先生。我很愿意给您她在那儿的电话或是别的消息,可她走时什么也没留下。我猜测是她不愿意被打扰。这儿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帮您吗?”
“不,我——噢,您知道她有什么旅行计划吗?比如去哪儿,几点的飞机,或别的什么?”
“我不清楚,肯特先生,真对不起。我记一下您的电话,有消息我给您打个电话。”
“谢谢。我盼着您的电话,您是……?”
“阿黛恩。”
克拉克对那位秘书说了声再见,还没等他的声音传到对方,超人已经脱下克拉克的外套放到桌子最下层的抽屉里。等那边的秘书刚刚把听筒放回到电话机上,超人已经飞出了报社大楼,而后又飞回到二楼的档案室。他清了一下嗓子以引起那位老档案员的注意。
“超人!您需要看些什么?”这位档案员是个新面孔。她头发灰白,形容枯槁。超人向她道谢时不由得注意到她那又长又黄的手指甲。然后,超人自行走到微缩胶片室。
根据超人的需要,她拿来最近两年和一些长年有效的文献。“我不会呆很长时间。”他保证道,而且他不会食言。他迅速翻动着胶片,速度不能太快,不然摩擦产生的热量会熔化胶片。他用显微镜似的眼睛看着那些文献胶片,特别注意地看了看那些关于他自己的文章,凭对自己的事业及做过的事的记忆反复核对了一下。
看来一切都正常。从他救出一个男人免受私刑而在大都市初次亮相,到昨天大战布莱恩尼克,每篇文章都详详细细地记载着。实际上,唯一的区别是有些文章却不是洛伊丝·莱恩报道的。
他肯定被偷走了什么,一些他无法掌握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曾有过一个转瞬即逝的愿望,希望他和洛伊丝从未相遇过,可是现在……
就好像有人已经了解了他最近的疑虑与担心,而且正在玩弄着他们,玩弄着他,是谁呢?又是怎么会这样的呢?向档案员道了谢,超人离开了这所他作为克拉克·肯特曾与洛伊丝·莱恩肩并肩工作了两年的报社大楼,飞向了西海岸。
超人盘旋在金门大桥上空,寻找着KWHZ 电视台大楼,接着,他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向码头和KWHz 办公区。他透视了25 个装着职员名片卡的盒子,找到了洛伊丝的地址和电话,看了一眼他就记住了。他很熟悉这个城市,没费劲儿就找到了洛伊丝的公寓大楼,它位于玛瑞娜区的一片上层社会的住宅区。这些住宅看起来有些守旧。
“她很有可能还没离开这个城市。”他一边降落一边想。但报箱旁边有了留言条,敲门也无人应答,这说明她已经走了。他这才突然发现,幸亏没人出来给他开门。她要是真出来开门,他还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他飞回大都市的时候开始分析当前的形势。没有人可打,没有人要送去坐牢,没有人要惩以死刑,没有人该遣送回到另一个维度,只是空白。这个曾与他息息相关的地方,现在却那么空虚。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愧疚和压力。也许这全是一个来自更有权威的地方的人所为,这个人和他有着同样的目的……或者,也许这个人想借他的手达到更远的目的……不管怎样解释,在他揭开这个谜之前,他还是要尽到超人的职责。
在后来的几天里,超人在亚洲战胜了几场地震,在马来西亚缓解了一场干旱,还惩治了一个用伪劣建材盖体育馆的包工头儿。在这期间,超人身边少了洛伊丝。然而他的威力丝毫未减,仍然能够赤手空拳地折弯钢铁,仍然可以像米塔罗,托依曼和普兰克斯特那样去抓坏蛋。他还是把吉米·奥尔森,卡瑟琳·格兰特,还有拉纳·兰作为最亲密的朋友。而且仍然过着双重的生活——以克拉克·肯特的身份住在克林顿街344 号。以他对周围世界的影响,超人的生命自然异常博大,就像一幅锦绣,每根丝线都平平整整,只有一根跳了丝。
他必须确保克拉克的生活也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星期天下午,他在太平洋封住了一个火山,在返回的途中发现还有时间去看一下在堪萨斯农场边儿上的一个小木屋。他事先没有想到要打电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客人,所以他谨慎地换了衣服才走进屋。在屋里,他的爸爸、妈妈正坐在餐桌旁看晨报。
往常,肯特一家都为儿子的突然到来而高兴,并会坚持要留他呆上一天;他们会吃着克拉克最喜欢的饭菜——烤牛肉和白薯,谈论着过去的日子;晚上,等克拉克走了以后,乔纳森和玛莎会谈起各自对克拉克的思念之情。那天下午,他们全家人在一起很轻松、愉快。他们谈论起克拉克上学时的轶事,从他的狗拉斯蒂丢了的那个星期,到他发现自己会飞的那晚,他们的儿子比刚来到人世时更欢快更自由了。
最后,爸爸起身去小睡一会儿,每天下午4 点他都睡一会儿。克拉克帮妈妈收拾桌子,妈妈突然问:“儿子,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儿到这儿来呢?”
克拉克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我就呆一会儿,妈。怎么?您和爸爸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噢,不。今天是休息日啊。而且,”她停了一下,看了看正轻轻打着呼噜的乔纳森接着说:“在这儿人们确实把休息看得很重。不,我觉得我儿子有心事。”
克拉克又和母亲亲热地聊了一会儿。在这期间,他好几次想把自己的烦恼跟妈妈讲,可最后他还是没说,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让她担心。最后,他还是像没事儿人似的打消了那个念头,对妈妈说:“妈,没事儿,真的。我想我只是最近因为一些事觉得特别孤独。”
玛莎不这么认为,她说:“克拉克,就像那天梅勒桑德太太在壁炉台上看到你的照片时说的……”
“梅勒桑德太太?”
“我们的新邻居。你会喜欢她的。不管怎么着,就像她说的,我也同意,你是个好小伙子,克拉克·肯特。你现在真正需要的,是找个好姑娘安个家。”
克拉克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
超人与克拉克·肯特有一条区别:超人,要保护这个城市免遭随时出现的危险,在生活中不能有一点儿常规定律,而克拉克·肯特却几乎完全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星期一上午,克拉克像往常一样准时,8 点57 分走进《行星日报》社大楼,又和往常一样在走廊里探身从报架上拿了一张报纸。
他一夜没睡,部分是因为超人不太需要睡眠,更主要的是他因无助而感到失落。决定与洛伊丝分手已经够痛苦的了,而让别人或别的事为他做决定就更痛苦。
而且,自从那次教堂大火——如果真有的话——他就觉得有些滞泄,而且烦躁不安。他受到了损伤的事实终于摆在了眼前,这使他明白了他以前从不敢相信的事——他失去了力量的源泉。
自从他发现自己的能量和身世以后,超人就觉得和别人有些疏远了。他知道他与别人不一样,而克拉克却可以自如地生活在地球人中间,那也是克拉克应该做的。超人却与众不同,没有别的选择。他的敌人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着他的弱点,他们诋毁他,给他施加魔法和巨大的阻力。但这些对他来讲都算不了什么。他们毁坏的只是他表面上的威力,而不是他的灵魂。其实超人的一个真正的弱点和凡人一样:那就是害怕孤独。在这方面,他并没有和洛伊丝多说什么,可洛伊丝却能理解,并用自己的力量帮他赶走孤独。
她是他的力量。
克拉克看了看《行星日报》的标题,注意到一条消息说,当天下午,超人要去新落成的市政厅参加典礼。克拉克开始挖空心思想那些老掉牙的借口,好跟佩里说不去参加记者招待会。他一边想着找哪条借口,一边递给卖报的一块钱,等着他找钱,那个卖报的长着漂亮的金发,中间夹着几绺白发。
他以前往往不得不去骗佩里和洛伊丝,现在却不那么容易了,因为洛伊丝敏锐的头脑就要揭穿克拉克的秘密了。想起她的聪慧,克拉克努力告诉自己,即使他再也找不回洛伊丝,即使没有人站出来说“那些事都是我们干的”,即使是在记忆中,他也会明白他们布下的魔力在哪儿,是怎样地存在着。他会珍惜他们曾拥有的时光和对她的独爱之处——她的魄力、她的柔情、她那恬静的笑,他会永远记得她是怎样珍藏起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个卖报的咧着嘴笑着找他钱,他猛地一惊。
生日礼物?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什么来着?克拉克坐在办公室里,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作为超人,他的记忆是绝对可靠的。他能想起他小时候坐着飞石而来,被爸爸发现时爸爸穿的是什么衣服,他也能想起刚才卖报的找给他的硬币上刻的是哪天的日期。然而,不管他多么地努力,他就是想不起那个小小的礼物是什么,更糟的是,他甚至想不起来是哪天送给她的。她的生日是8 月17 日,还是8 月16 日?天啊!他想:这种事也发生在我身上。但不能!我不能失去她。
电话响了。“喂!是肯特先生吗?我是阿黛恩,旧金山KWHZ 电视台的。”
“阿黛恩女士!又接到您的电话,真是太好了。您有什么消息了吗?”
“是啊,肯特先生,我有消息了。但我不大肯定她住在哪家旅馆。可我知道她在哪个城市。她打电话来说,她觉得挺烦的,今天下午要去参加一个记者招待会。”
“我知道了。在哪儿啊?”
“大都市。”
克拉克谢了她,挂上了电话,开始盘算下午该怎么办。
“女士们,先生们,”超人站在新建的市政厅外的演讲台上对大家说,“我很遗憾今天下午只能接受一个人的采访。”这时,有一半的记者争先恐后地拥向超人,都想引起他的注意。正如他预料的,这群人中领头的是洛伊丝·莱恩。和他印象中一样。她既有自信又带点儿挑衅性。超人把手伸给她:“可以吗,莱恩小姐?”他一边问着,一边轻轻抱起她飞走了。
“噢,天!你要结识一个女孩,就挑一个女孩和你一起飞,是不是?”
他们一起笑了。
“没有相机?”超人注意到,“只用录音机吗?你因为什么参加这个记者招待会?”
“加班吧。为了满足一个记者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我理解这种感觉。”
“我们到底去哪儿?”
“换个环境,去个漂亮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的。”说着,他们一起降落在大都市教堂的后花园里。她说她非常喜欢这儿。超人给她几秒钟整理一下笔记和录音机。洛伊丝一开口提问,超人就消除了心理上的恐惧。她已经不是一个星期以前的洛伊丝,他本该一直有所怀疑。一个和洛伊丝·莱恩同样果断的什么人几乎和她成了一个人,不管她在哪儿,或者认识谁。她非常老练地询问他有关城市的问题,有关他自己的问题,超人都尽量热情、生动地回答着。
他可以说他的赌注有了结果。当他知道了洛伊丝在哪儿的时候,他就决定如果能再见到她,哪怕只有一次,他们曾拥有的不管是什么都会重新出现。
他们的采访结束了。她摆弄着录音机,不小心把录音机掉到下面的石阶上。
他弯下腰,真是太迅速了,两个人几乎一起拿到了录音机。他们的手碰到一起,接着目光相会,闪动着火花“对不起、甜心,”一个高个子、戴眼镜、很潇洒的男人从花园对面走过来,朝洛伊丝喊道,“对不起,打断你们一会儿,WMET 电台想知道你能不能分给别人点儿你的独家采访。”
“哈!算了吧。那还叫什么独家采访。”那人走过来时洛伊丝把录音机放进手包里。“里克,这是超人。这是我几年来最离奇的一次采访。超人,这是理查德·斯达西,我的未婚夫。”
她朝这个男人微笑,这个男人又冲着超人微笑。就在这一刻,超人所能听到、看到的都突然消失了。时间停止了,不是因为他找到了他的真爱,也不是因为他失去了她。好像是从一股令人窒息的龙卷风中吹来的北风,一阵寒气袭来,在超人面前,一切都停止了。洛伊丝、她的伴侣。花园里的每只鸟、蝴蝶,还有蜜蜂,都在滴嗒的一秒间消失了。接着,龙卷风慢了下来,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她那旋转着的黄白相间的头发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动的东西。
“你对你希望的可要小心啊,卡尔一埃尔。”她警告到。
“我正在想你会什么时候显露原形。”他回答到,眼睛没有离开洛伊丝。
这句后令梅姆停了一下,她接着说:“你并不认识我。”
“没错,但我知道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对你?”她挑起一道眉毛狡猾地说:“不,不,不,超人。你误解我了。我对你什么也没做。我是为你做了些事。你希望你和那个该死的莱恩从未见过,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
“妖术!”
“是魔法。不可改变,无法挽回。你这个宇宙时间的延续体致力于抹掉一段失败的关系。”
“不是失败的,是经过考验的。”他辨驳道,“是经过暴风骤雨的考验的!”
“把她找回来啊!”
“怎样做?”
“只要保证收回你的愿望。告诉我,让我把世界变回我发现它时的那样。”
“我……”
“卡尔一埃尔,你的‘红颜知己’现在已经把你忘了。只有你还记得曾发生在你们之间的事。”
他愤怒地盯着她说:“只要是我记得的,就永远会存在。”
“可会有多久呢?想想你已经忘了的东西吧,超人!你不是已经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你脑子里溜走了吗?告诉我,超人,你是哪天认识洛伊丝的?”
他默默地站着。
“告诉我她姐姐的名字,超人。告诉我她的老家在哪儿,她最喜欢的假日是哪个?”
他没有回答。
梅姆兴高采烈地绕着花园手舞足蹈。“她要走了,超人。她很快就要走了,除非你让我改变这一切。说啊,卡尔一埃尔!说你想让我把这一切变回来!”
他想了一下,努力地想了想下一个问题。“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她快乐吗?”超人拍着洛伊丝的未婚夫问。
梅姆咯咯地笑着说:“真糟糕!真妙!真棒!在没有超人的生活中,他遇到了她,并完全满足了她。你这么问是想夺回她。不可能。你要想把她抢回来,就得保证,就得让我把这一切都恢复原样。如果我把事情恢复了,她就会忘了那个男人。她不会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事。”
“但我会的,而且我还会知道别的事。如果我按你说的做,我会知道我是用我的快乐来换取她的快乐。”
“你可以!”
“我不能。我爱她。”
梅姆看着超人,超人道了声再见。他那双可以把碳块捏成钻石的手温柔地捧起洛伊丝的脸,那刚强的双唇轻轻地吻了一下洛伊丝。然后他转过头朝着太阳伸展双臂,超人慢慢地升起,飞向了午后的天空。
当超人飞过最高的摩天大楼那一刻,梅姆的叫喊就像劈雷一样贯入超人的耳朵里:“该死,超人!该死!”她嚎叫着,她的吼叫就像海啸一样冲击着他。一声、二声、三声,划过天空,令超人毛骨悚然,之后,渐渐地变弱了,消失了。他不明白:她赢了,是吗?然而,不管她是谁,她从哪儿来,他知道她已经完蛋了。
一声连续不断的巨响代替了女巫的嚎叫。超人又往教堂飞去。通过声音和气味,他还没看见就知道这是一场大火,是真的。
猛地撞入教堂的屋顶,超人又像刀子一样插入地面,他那双Ⅹ光眼睛已经探索到地下最近的自来水总管道。他就像一支螺旋钻头钻入地壳,一边钻一边用他那高热的目光熔化开水渠两边的硬土,这样,他一打开总管道,水就沿着一条清晰的线路直喷向大火。只是几秒钟的功夫,火舌被水浇灭了,超人自己扑打着残余的火苗,然后又封上了水管。他又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撑起欲塌的围墙,之后,高高地飞入天空,再飞回来,让空气的摩擦力吹去身上的烟灰,接着他返回了切尔西区。
“还挺快,”超人降落到露台上时,洛伊丝对他说,“没人伤着吧?”
“我想没有。”他微笑着回答,这微笑使洛伊丝有点儿困惑不解。“好,刚才我们谈到哪儿了?”
“你很清楚,”她难过地说,“我到底是不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还没等洛伊丝反应过来,超人已经把她揽在怀中,一次又一次地吻着她,一点点抚去她的恼怒。“多么可笑的问题啊。”他说。
洛伊丝惊奇地摇着头:“那,那刚才……?”
“嗯……”他们一边飞,他一边说,“我改变主意了。”
回到从前爱德华·韦伦1“你呆呆地想什么呢?”洛伊丝·莱恩的声音打断了克拉克·肯特的思路,将他拽回到《行星日报)本地新闻编辑室的办公桌前。
她原本可以有所收获的。克拉克给她带来的东西将会对她的事业和她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克拉克此刻思绪如潮,各种各样的念头涌上心头,像宽阔的科罗拉多河一样,翻卷着浪花和漩涡,奔流不息。所有这些想法,都源于他那种疏远感。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协调,自己的生活仿佛是只时钟。按照一定的节奏运行,而地球上他周围一切的生活都在按不同的节奏运行。他觉得十分疲顿,对地球人类的同情已到了极限。当然,一切不公平仍会激怒他,但促使他行动的那团火,却郁于胸中,再也爆发不出熊熊烈焰了。这个钢铁铸成的人此刻也感到身心疲惫。
看看吧,在我们身边每一分钟都发生着什么事:一辆故意卸去了消音器的摩托车朝西咆啸而去,穿过了三个街区;刺耳的噪音与停在那儿的一辆汽车发出的撕心裂肺的鸣笛声交织在一起,互不相让;再朝东边看,两个街区以东一辆救护车正徒劳地鸣着笛,可怜巴巴地请求拥挤的车辆给他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也就在这一刻,在地球的其他角落,有人正在破坏热带雨林;潮湿地带和寒冷的极地同样在劫难逃。每时每刻,人类都在无所顾忌地破坏着他们仅有的那点儿空气、水源和土壤。
克拉克感到身心疲惫,他想从自私、愚昧的人类当中摆脱出来。
一个时期以来,南极的一座孤零零的城堡一直能帮他远离这种喧嚣,但现在看来,躲到那儿去也不是办法。
至少目前不行,因为极地上空的臭氧层遭到破坏,北极上方已经漏了一个大洞。他不可能在那样一个大洞下面自由呼吸,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只顾在一边沉思冥想。
当然,他可以把那个大洞补上,但这只是一剂救急的“创可贴”,如此迅速的补救只能纵容地球人更加肆虐地破坏环境。那样,他们就会心安理得地说:“看见了吗?有什么可着急的,根本没什么危机!我们可以继续排放二氧化碳!地球是可以自愈的!”
这显然不是办法。要想彻底远离地球人带来的烦恼。就得离开地球。可是离开地球又能怎样呢?尽管他已经厌倦了地球上喧嚣的生活,可一旦离它而去,他又会很快产生随之而来的那份孤独。事实上,孤独感已经悄悄地包围了他,帮不上别人的忙,他的生活也就失去了意义。因为他渴望给人帮助,渴望给别人的生活带来转变。他喜欢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现在,克拉克进退两难,他不想和人类共同生活,可离开他们,他也无法生存。
更糟糕的是,他的烦恼还远远不只这些。
为实现他的价值,为了证实他那与生俱有的不凡之处,为了“超人”这两个字带给他的骄傲,他必须向自己的极限挑战,甚至超越极限。而在地球人的社会背景下,他的抱负根本无法实现。
他虽身处地球人的社会,却并不属于它。他的存在其实无足轻重。他无权对人类社会指手划脚,所以他不可能加速人类社会的文明进程,这些就是克拉克呆呆地思考着的问题。
但要是把这些如实告诉给洛伊丝,他的超人身份就暴露了。
所以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对不起,洛伊丝,我刚才正想别的事呢。你说什么?”
“干吗这么孤僻?瞧你那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你不会是因为消化不良才一脸深沉吧?”
“洛伊丝!”对讲机里传来了主编的声音。
克拉克和洛伊丝一起转向主编那间玻璃内室,佩里伸出手臂示意洛伊丝加快脚步。
洛伊丝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小声咕哝了一句:“快,他们没给我的快速加钱。”之后,一溜烟儿地奔向佩里的办公室。
克拉克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
尽管声音嘈杂,但克拉克还是无意中听见了主编与洛伊丝的对话,听见了佩里的声音。佩里已布置洛伊丝去采访大都市斯塞普特希尔斯居民区的民族争端。克拉克长舒了一口气,很庆幸佩里没把这活儿分配给他。
现在正是那些煽动暴乱的人上窜下跳的时候。他们在记者的镜头前装得恭顺之至,暗地里却极力怂恿民众进行暴动。当石块和破瓶子飞上了天以后,他们又巧妙地混进人流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时候去报道他们的丑行。
揭露他们的嘴脸,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克拉克又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不管怎么样,他总算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这个苦差事。
他刚刚完成那篇有关糟糕的城市基础设施的报道:生锈的铁桥,堵塞的下水道,拥挤的大街,破旧的学校以及城里那些爬满老鼠的旧公寓……这一切已经够他头疼的了。正在这时,步话机响了,佩里叫克拉克过去一趟。还好,他没做加快脚步的手势,克拉克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佩里将克拉克上下打量了一遍,不满地说:“瞧你那样子,胸前还挂着个‘S’!”
对超人来说,再没有比这句话更让他生气的了。
他最害怕这个时刻。佩里·怀特那双犀利的眼睛,能一下子看破超人的身份。
“您怎么……您说什么?”也许,仅仅是也许,是他听错了。
可佩里伸手在空中划了个大“S”,“你很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克拉克战栗一下,他想否认可又不能撒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噢……”
佩里皱了皱眉,怪声怪气地说:“噢?不是O,是S。”
克拉克实在不明白佩里为什么对他这种态度。佩里难道不应该高兴吗?他手下有这么个能力强,效率高的超人!克拉克偷偷看看四周,还好,没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如果他别无选择,只有忍受耻辱的话,他希望至少别让别人听见。克拉克开始摘眼镜:“我……”
佩里挥手打断了他:“‘我’?你得去健身房锻炼锻炼,把后背拉直免得成罗锅,你现在的身体是‘S’型。”克拉克用指尖把眼镜推上鼻梁,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放松了一下自己,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确实有点弯,连忙挺了挺腰,“我,噢……”
“我不想听任何借口。我只是把我的意见说了,听不听由你。不过你得明白我的心情。”佩里摇了摇头,“我忙这事的时候,你就别给我添别的麻烦了。”他盯着克拉克的眼睛:“你以前的热情哪儿去了,克拉克?我早就看出你很有希望,怎么搞的,你应该干得很好,成为我的明星记者的!你善于处理各种各样的情况,可最近连最容易报道的事件你都能推就推,你吃错了什么药吧?”他朝克拉克的胸前伸过手去:“看来,你得把这玩艺儿摘下来了。”
克拉克不自在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佩里等着克拉克说下去,可是克拉克沉默了。
佩里摇了摇头,愤愤地瞟了克拉克一眼,“我想你的工作就是面对任何情况都知道该怎么说,要是你故意推脱的话,后果自负!”佩里的脸阴沉下来,“可要是你的态度影响了工作,那可就成了我的问题了。我想你知道我怎么处理这样的问题。总会有人从出版社的花名册上消失,是不是?”
克拉克低头凝视着地板,像是在寻找自己的倒影。他感到佩里灼人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但他仍一动不动,固执地研究那块旧地板。他不会请求佩里给他留一个饭碗的,也不会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许愿。
佩里叹了一口气,递过来一张电话记录:“按理说,这个活儿应该给我最优秀的记者干,可洛伊丝正忙斯塞普特希尔斯居民区暴乱的报道。这个格林女士发现了太空中一些奇怪的物体。她出生在大都市,我想我们能够找到她。你行吗?”
溺水的人可从不挑浮木的粗细,至少这个事件和地球糟糕的环境没多大关系。“我想我能行!”
“我希望是这样”,佩里苦笑了一下,“这事和星星有关,我想它也许能让你也成为一颗明星——记者明星。”
克拉克勉强笑了笑,浏览了一遍简明电讯。
PA40 公告帕萨迪纳8 月6 日(上)宇宙观察站今天宣布在太阳系的外部边缘发现了一个“非物体”。在科普顿山负责用200 英寸反射望远镜进行观测的厄莎·格林博士在2 月2 日最先观察到了这个物体,她形容这个神秘的物体像个黑洞——但不同于其它黑洞的是它可以透光。格林博士声称:“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事实的确如此。”她因此给这个神秘物体命名为“亚当的肚脐”——众所周知亚当生下来就已长大成人,而且没有母亲,他根本不需要脐带,而人们却在描绘亚当的绘画作品里发现他有个肚脐。据初步测量,“亚当时肚脐”距地球约50 亿英里,恰恰位于冥王星后面,而冥王星的轨道范围在27.61 亿到45.89 亿英里之间,距太阳的平均距离为36.75 亿英里。
“克拉克,干这活儿的时候你别忘了……”
克拉克把记录纸折起来收好,“什么?”
“我一直想请教天文专家有关宇宙起源的问题。”
“噢?”
“他们说宇宙的起源伴随着‘一声巨响’,可人类根本没机会听见,又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呢?”
克拉克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记下了这个问题,“我一定向格林博士请教。”
佩里看上去似乎很想让克拉克快活点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朝他挥了挥手,“上路吧。”克拉克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
“噢,克拉克,我差点儿忘了。”
克拉克转回身,扬了扬眉,“什么事,先生?”
“出去的时候顺便去布莱索那儿一趟,他有事想跟你谈。”
克拉克一听,心一下子抽紧了,可还是点了点头。从主编室被打发到行政办公室的感觉使人联想起小时候在学校被老师从教室带到校长办公室的那种恐惧。
克拉克脚步沉重地朝布莱索的办公室走去,心里不住地想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布莱索办公室的磨砂门上印着:编辑审计员。
克拉克小心翼翼地轻轻敲了敲门。审计员大人此刻正坐在他的会计室里,听见有人敲门,只用鼻孔哼了一声,克拉克明白,这是让他进去。
审计员大人一向以节俭闻名,乘坐地铁也要精打细算。
克拉克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经济问题,也实在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把柄被布莱索抓在手里。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由得偷偷伸手抹去了脖子上的一层细汗,才去开门。
写字台后面瘦小干瘪的身躯反衬得写字台更加宽大了,布莱索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克拉克。不等克拉克开口,布莱索就单刀直入,“是克拉克吗?”
“是的,先生。”克拉克忽然担心那眯起的眼睛会翻个白眼,把他倒着个儿抛出狭窄的视野,就像换钞机会把破烂、打卷儿或塞错了的旧钞票,无情地抛出来一样。这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布莱索的“爪子”从文件筐里拽出一个文件夹。克拉克有种感觉,布莱索似乎要用他的“鹰嘴”把那文件夹撕碎;而布莱索只是打开文件夹翻着夹在分类帐单里的收据。
“好好想想看,”布莱索翻起眼皮,那两道缝变成了两个圆圆的枪洞,直视着克拉克,“这事有点蹊跷,上次你到风城去采访比格·多尔德拉姆事件的时候,没要求报社给你报销往返机票,只报销了从芝加哥返回大都市的单程机票,”他挑起眉毛直视着克拉克,“这是怎么回事?”
克拉克开始搜索记忆,他仍清楚地记得那次去风城的事。佩里给克拉克分派了任务,他凭着自己“超人”的力量赢得了时间,拯救了生命。作为超人,克拉克轻而易举地阻止了莱克斯·路德的截机行动。那次如果克拉克按常规乘飞机去现场的话,等他到了也来不及了。虽说回来时他乘了飞机,但他自然没要报社给他报销两张机票。
“想起来了?”
“对不起,布莱索先生,我觉得,我知道该怎样向您解释。”
“你觉得?难道你不应该知道吗?不可思议!”
“我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当时我已经在芝加哥了,也就是说我不需要买飞往芝加哥的机票。我没买,当然也就不用报销了。”
布莱索盯着克拉克,“太奇怪了!看来假如我找不到证据的话,就只有相信你了。可我仍觉得这事有点儿离奇,不瞒你说,克拉克,今后我会特别注意你的!”
“好吧.先生,谢谢。我现在得走了,我得赶飞机。”
那双机敏的细眯的眼一亮,“噢?”
“从大都市到帕萨迪纳。”
闪亮的眼睛盯住了克拉克,“是往返机票吗?”
“是的,先生。”
“噢。”
克拉克走后,布莱索抓起笔记下了什么。
克拉克一心想着打消布莱索的疑虑,直接打电话预订了一张往返机票。
他打车去机场,小心翼翼地记下车费和小费的花销。堵塞的交通给了出租车司机足够的时间向克拉克详尽介绍世界时局,和解决这些问题的重大措施。
这么说,再怎么多的小费也不够了,可这司机倒是个世界级的哲学家,只是耸了耸肩,说了句:“旅途愉快,伙计。”
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克拉克出示了《行星日报)的记帐卡,拿了装着机票的信封走向登机入口,距飞机起飞只有6 分钟了。
在入口处的门外,一个女人的抽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克拉克了解到,这个妇女要去看望她病危的父亲,可钱包被偷了,她现在既没有钱,也没有机票,甚至没有任何证件。
克拉克把自己的机票塞给了她。
她激动得不知该怎么谢克拉克,可还是执意要谢。
克拉克有点粗鲁地拦住了她,“没必要谢我,女士,——也没有时间,已经开始登机了,你的飞机3 分钟以后就要起飞。”说完他转身快步跑了。
大厅里传来广播员的声音,请大家注意还有无人认领的行李(暗示着其中也许有恐怖分子安置的炸弹)。克拉克做了好事的喜悦心情立刻被这个广播和拥挤的大厅冲得无影无踪。
没有空调干扰的外界空气真新鲜。克拉克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可以起飞的地方,这简直太妙了。他冲上蓝天,开始了自由的翱翔,渐渐远离了马路上的喧嚣,远离了人群。
2火红的太阳像只大眼睛,紧紧追随着他。
他的表这时候是太平洋时间下午6 点30 分。他悄悄地降落了,降落在印有费洛斯天文观测站的楼顶上,恰好落在“文”字的那个点上。他重新换上了克拉克·肯特的装束。克拉克没带行李,也没拿什么东西,一身轻松地走向大门。
进入安全通道之前,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灰蓝的天空中玫瑰色的云片像鱼鳞一样层层叠叠,直铺到西天边,天空中还看不到星星,因此厄莎·格林博士可能还没有来。
可当他向门卫出示了证件,向公关部介绍了身份之后,才得知格林博士就在里面,而且漫漫长夜已经让她不耐烦了,此刻正焦急地等待着克拉克。
格林博士是个精干的女人,有着夜色一样漆黑的皮肤,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与克拉克设想的大不相同。
大家都说克拉克与人交谈时缺乏幽默,所以这回他试着用轻松的语调开始他的采访,“说实话,对天文学我一窍不通。”她丝毫没有动容,只是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
克拉克尴尬地掏出纸笔,“格林博士,在开始介绍您的发现之前,能不能先讲讲您个人的经历?读者一定非常关心,我知道您有过辉煌的成功,像一颗耀眼的流星转瞬间就升上了苍穹。”
他以为这番话会引起她的兴趣,可等待他的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
“我不明白为什么说我的成功像颗耀眼的流星?耀眼的星星有可能坠落——至少是我们所研究的——我明白你要我说什么,我的成功其实不值一提。我只是经过了漫长而艰辛的跋涉,最终到了山顶。”
克拉克眨巴眨巴眼睛,琢磨着该怎么说才能引上正题。而她这会儿心里想的显然不是克拉克,而是她自己的年轻时代。“我出生在大都市的斯塞普特希尔斯区,我们叫它鬼怪希尔斯区,因为谁要能从那个遭人歧视的地方出来,可真是见了鬼了。”她忽然紧紧盯住了克拉克,“那儿又发生什么暴力事件了吗?我们一般都和别人相处得挺好,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生存下去。”
他摇了摇头,不得不告诉她这个让她伤心的消息,“很糟糕,双方的极端分子把本来已经很混乱的局面弄得更糟了。”
她苦笑了一下,“历来如此。”之后,她摇摇头,把自己从忧郁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一说起她的发现,她的眼睛立刻亮了,“别说我自己了,还是谈‘亚当的肚脐’吧。”
“我告诉你我发现了什么。噢,要不还是让天文望远镜告诉你吧。”说着她站了起来。克拉克也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天空昏暗了。
他们没有直接去使用望远镜,而是来到一间装满监视器的控制室。
格林博士坐到控制台前,示意克拉克坐在她身边。她按动了一个按钮,一个监视器立刻显现出安放望远镜的巨大拱形棚和大镜子。她按动另外一个按钮,拱形棚自动分开一个缝,逐渐变宽,露出了一片天空。
她按动第三个按钮,监视器显示出望远镜镜头在慢慢移动,然后定位于天空的一点。第四个按钮展现出被望远镜定位的那个物体。第五个按钮把它放大、清晰化。
“亚当的肚脐。”
她按动了第六个按钮,控制台上的一盏红灯亮了,“这是相机。”她微笑着告诉克拉克,“一分钟也不能放松,不能错过任何机会。”
“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他迅速地加上一句,“用外行的话来说。”
她对他笑了笑,“你正看着它呢,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他摘下眼镜,用力盯着屏幕。他超凡的视觉不停地给视网膜输送着图像。
他的大脑紧张地加工着这些图像,“我看见一轮红色的太阳正穿过一个黑洞。”
一阵兴奋伴随着颤栗淌过他的脊背。
他曾经看到过那轮红色的太阳!他的耳边传来格林博士惊讶的吸气声,她的身子坐得笔直,“你说什么?我是说你看到了什么?”
他赶忙调整自己,重新用凡人克拉克的肉眼打量这个世界。
“呃,我看见了一个黑洞,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它挡住了一部分远方的星系,它中间好像有微弱的亮光。”
“这就对了,许多人看后都这么说。”她摇了摇头,笑了,“一轮红色的太阳!黑洞里有光透出,本身就是一个难解的谜。我更无法解释为什么竟有一轮红日在黑洞里面闪耀!”
“那您能试着解释一下吗?格林博士?”
“首先,你必须明白黑洞是什么?它是时空中的一眼深井,它深得令任何东西都无法爬出来——甚至是光。”她的目光明亮,“这眼深井让人迷惑,也令人神往。光线是不能穿过黑洞的,因为这既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我们已知的物理原理。目前只有一个线索,我仔细地研究了分光器得出的结果,所有的结果都显示出了一束很强的原氪星发出的光。我不能告诉你那意味着什么,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自己也不明白。”她看了一眼挂钟,“我想我们就谈到这儿吧,黑夜结束之前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克拉克起身告辞时电话响了,格林博士皱了皱眉,抱歉地看了一眼克拉克,拿起话筒。
克拉克趁这工夫又仔细看了看“亚当的肚脐”。
那轮熟悉得惊人的红太阳千真万确地在那儿闪耀着光芒。
他又一次感受到兴奋的颤栗。他试图从那景象中获得更多的信息,但却做不到。
他不经意地听到了格林博士电话里的内容。
马塞诸塞州,剑桥大学梭罗学院观察小组的负责人韦恩·韦尔金斯基博士和美国宇航员的代表对格林博士的新发现表示祝贺,并对其结果给予了肯定。
而格林博士挂掉电话之后是这么介绍的:“同事打来的,”之后她说:“现在我真的必须……”
克拉克站起身同她握了握手,“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也谢谢您的坦率,格林博士。”
“不用谢。”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主编让我向您请教,如果当时没人听见的话,怎么能断定地球的起源是伴随着一声巨响呢?”
她笑了,“你忘了上帝。”
“噢。”
她的眼睛一亮,“如果让我说为什么会有‘一声巨响’,我可以给你两个解释。也许上帝喜欢焰火,也许上帝在玩俄罗斯轮盘赌。”
他点点头表示感谢,同时说了声再见。他不知道佩里·怀特会不会把这些解释登出来,但他还是一边往外走,一边一字一句地认真记了下来。走到大门口回头一看,她已经消失了。
经门卫检查之后,他快速地溜进了附近的树林,换上了“超人”的装束,一跃而起,朝着拱形棚露出的那一片天空飞去。
他登上环绕着望远镜的那座螺旋形梯子,站在那儿径直往下看,恰好能看见那面大镜子。没有了监视器的图像转换,他可以直接用超人的视觉力观察那轮耀眼的太阳。此刻太阳的光度更高,层次更鲜明了,而且照得它周围的空间分外明亮。这轮红太阳有一颗自己的行星。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失望。在现实世界,家乡那颗红太阳已不再拥有行星了。很久以前的那颗氪星已经自行毁灭了,因为它内核里的原子压力超过了警戒线。由此可见,他那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一种错觉,这不可能是氪星的那轮红太阳。
除非……
除非他现在看到的是氪星毁灭前的那轮红太阳!他用手遮住眼睛,避开刺眼的阳光,仔细观察那颗行星。
他看清了那颗行星的面貌,看清了那上面海洋的形状。他忽然感到脊背发凉。
那些熟悉的景象告诉他,这正是氪星。
他抖擞起精神仔细观察、尤里卡洲所在的那半球现在正是黑夜,他几乎可以辨认出北部城市氪城的灯光。他盯住了那灯光,只见随着行星的转动,城市脚下的那些绿莹莹闪着水晶般光泽的小山被那轮红太阳逐渐染成玫瑰色,向城市上空迸发出片片耀眼的光斑。
他忽然悟到,此刻,他通过“亚当的肚脐”观察着氪星,而另一端也会有人正在观察着地球。
是他的父亲,乔一埃尔。
当年通过”亚当的肚脐”,他的父亲发现了地球,研究过了它,并且把年幼的卡尔一埃尔送到那儿去创造理想的未来世界。
但是不可能啊,很久以前,氪星就已经毁灭了。
尽管让人难以置信,可是它现在真真切切地在那儿,像“亚当的肚脐”
一样。
超人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很快就要天亮了,拱形棚马上就会关闭。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大镜子,起身飞回了树林。
他亲眼见到了。可是他所见到的有可能只是依情而生的幻觉。虽说眼见为实,可有时候,虚幻的东西也能变成现实。
要想弄个明白,只有一个办法。
亲自到那儿去。
如果“亚当的肚脐”是永恒的时空中一个难得的机会的话,假如错过了它,他会感到遗憾,甚至永远不能原谅自己。通过“亚当的肚脐”,他不仅可以回到家乡的星球,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去拯救它。假如没有这个难得的机会,他也会为了家乡父老尽全力,去同命运之神一搏的,同时甚至有机会去看望一下尚处在壮年的父母。
他找了个路边电话,查了韦恩·韦尔金斯基博士的电话号码,很快拨通了。
“抱歉,打扰您了,韦尔金斯基博士。我现在正在准备有关‘亚当的肚脐’的报道,我知道您刚刚肯定了格林博士的发现。”
“对,是这样。”
“我能请您谈谈您所知道的情况吗?”
话筒那边的声音沉沉稳稳:“当然可以。”
“谢谢,韦尔金斯基博士。首先,您如何评价‘亚当的肚脐’?”
“‘亚当的肚脐’相对来讲是一个特例。”
“呃,您是说它不是一般的黑洞?”
“可以这么说。”
“那一般的黑洞应有的特征它可能不具备?”
“这个结论应该说是对的。”
“那么,假如有人想穿过‘亚当的肚脐’,他会不会遇到穿过一般黑洞时要遇到的障碍?”
“很难说。如果有人掉进了黑洞,巨大的吸力会立刻把他吸进去,像吸一根软面条。”韦尔金斯基博士的声音沉了下来,“可对‘亚当的肚脐’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很难说那个掉下去的人会遇到什么。”
“可您能猜测一下吗?”
“呣,最大胆的假设是,那掉下去的人会有一线希望,不过那一线可是细得很,像……一根面条!”
“谢谢,韦尔金斯基博士。”
克拉克用传真给《行星日报》发去了采访稿,同时发去了一张给佩里·怀特的备忘录:亲爱的主编:您是对的,我应该学会幽默。我得跟您请个假,有件十万火急的事,等我回来再具体向您汇报——如果我能回来的话。我希望您能准假,并请您原谅。我不知该怎么感谢您长期以来对我的关照,您能忍耐我这么长时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请转告洛伊丝多保重。
最后向您和《行星日报》全体同仁致以深深的祝福。
克拉克·肯特3克拉克热血沸腾,身上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跃跃欲试。耽误一分钟都关系到氪星的存亡;而不做好充分准备,就盲目出发只能导致灾难,其结果将与克拉克的初衷相去甚远。
超人可以忍受大气层上空特有的气体轰炸,也可以耐住真空层的强冷强热,甚至能抵御太空中大量的辐射。可他仍然需要食物和水——以及最重要的东西:空气。
他集中精力思考技术问题和行动方案,同时准备好必要的装备。可是思绪还是悄悄涌上了心头。
如果他能阻止氪星的毁灭,或者只是在毁灭之前救出他的父母,那当年送小卡尔一埃尔到地球上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要是那样,他就不可能作为肯特家的孩子在地球上成长了。他的那些美国式的英雄传奇也就不可能发生了。
然而地球享受到了她的养子的爱,氪星球就不应该享受她亲生儿子的回报吗?他的嘴角绷紧了。关键时刻就要到了,他现在得考虑如何接近那轮红太阳,什么时间最合适。他收回思绪,把心思集中在手头的活儿上。
他干得既认真又迅速。十天过去了,终于一切就绪。他背上氧气包,穿上特制衣服以防被氪星的那轮炽热的太阳烤焦。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充足的压缩食品和水。
他取出氧气面罩,戴到脸上,检查了通气管和控制器。
他感觉满意,准备起飞了。向前伸直双臂,指尖相对,双脚绷直,他用力将双脚一蹬。
不用倒记时,直接起飞!他此刻充满了信心,向无限的宇宙挑战!他迅速沿大气层爬升,空气渐渐稀薄,在25 万英尺处,他到达了太空的边缘。
现在他开始利用星星定位,寻找“亚当的肚脐”,然后径直靠近它。一条无形的感情的脐带已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了。
他飞过火星,飞过月亮,不停地调整方向,小心翼翼地通过危险的小行星带。他飞到木星的左侧,借助它巨大的引力加速。同样为了给自己加速,他飞到土星和海王星的右侧。至于次要的冥王星,他没有费力去靠近。
那轮红太阳一直在不停地胀大,看上去简直像要爆炸。但氪星球也是一样,不停地胀大,这有力地证实了他在不断接近目标,同时也说明他的家乡依旧安然无恙。
现在超人已积蓄了充足的能量。他真希望这些能量能支撑他穿越黑洞接近那轮红太阳。
他对准了那牛眼似的黑洞,开始奋力挣脱磁场漩涡和重力波的束缚。估计黑洞的直径有四分之一英里。为了节省氧气,他屏住呼吸,纵身一跳跃入黑洞。一种奇异的感觉立刻包围了他。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与常规相悖的事;而违背常规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也需要超常的勇不管已经发生了什么,前面还有什么艰难险阻,他都会一往无前地去迎接挑战,绝不回头。
他注意到任何形式的运动现在都停止了。前面氪星的那轮红太阳消失了;他转过头去,后面,闪着黄色微光的地球的太阳也不见了。
慢慢地,黑洞展现出了它梦一样的世界。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新的星球出现了。而且渐渐地出现了几个黑点,它们时而汇聚在一起,时而排成一条线,既而又变幻出一个图形:像架飞机,像……像超人的样子!这是宇宙的镜子映照出的超人的身影。
“这么大!我是说这么大一个字母‘S’!”
这讽刺的语调不知来自何方,又好像是从四面八方向超人袭来。
他熟悉那声音,那是普兰克斯特。
或者只是他的幻觉。
唯一可以听得见的真实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呼吸声。氧气被深深吸入的声音把另一种声音掩盖了——那就是血液的流动声。不会再有别的声音了,因为宇宙本来就是最寂静无声的。
“你在呆呆地想什么?”这声音也不能把普兰克斯特的声音赶走。
也许最好的办法是不去理它,让这声音陪着自己飞翔。在寂静的太空中有个伴儿不也很好吗?我怎么了,是不是在做一件傻事?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是为了证实一个新发现,也是出于同情。我希望能阻止一场世界大灾难。”
“假如你是出于同情,那么宇宙也不会漠不关心,它也会考虑那些正在承受灾难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值不值 得帮助。宇宙并不自私,尸是淡漠与遗忘,所以你不要往心里去。 “
“我必须一个人干,这儿就我一个人。”
“这儿并不是就你一个人,这儿还有你的亲人。”
天空闪出一片蓝灰的底色,上面逐一显现出那些他熟悉的面庞:乔那山·肯特,玛莎·肯特,洛伊丝。莱恩,吉米·奥尔森,佩里·怀特,以及乔一埃尔和劳拉一罗兰。
他们都消失了。
“我孤独一人。”
“又错了,还是错了。”这是密克兹托克先生的声音,“你并不孤单,我们和你在一起,密切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你飞翔的弧度很危险,像一个天使失足人天堂里落。你的表演很精彩,请继续。”
超人调转身想看看是什么人在捉弄他,可什么都没发现。
“再加把劲儿!”是普兰克斯特的声音。
这会儿捉弄他的那个家伙唱起了怪调子:“转啊,转像只鹰。
扭啊,扭像条鳝。”
是啊!说得不错。超人正在死气沉沉的寂寞宇宙间奋力拼搏。可是,他越是想努力挣脱孤寂,孤寂也就越紧地追随着他。
“这么躲躲闪闪的根本没用。”密克兹托克的声音传了过来,“面对它!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了!”
超人觉得自己的思维也跌入了一个深深的黑洞。
捉弄他的那个家伙说道:“现在你的一边是洞,一边是空旷的世界。”
布雷尼亚克也唱道:“世界之初一片空旷,时间尚未有其概念。
空间装不下一个点,恰恰在那个点上,上帝回忆走被遗忘的。”
普兰克斯特插了进来,“你又回到你出发的地方了,大‘S’ 。”
“那个叫弗朗西斯。培根的家伙说过:我们人错误中吸取经验。可你不行,大‘S’。你太大胆了,做得也太过分了。而且还挺乐观,即便是碰一鼻子灰,还信心十足地惦记着再试一回。”
密克兹托克先生笑了,“可是没存下一回了。”“这一回也不存在了。”普兰克斯特小声嘟嚷着:“可我何不想让他知道。”
“我已经听见了。”超人说道。
“不,不对”布雷尼亚克说:“只是你自己这么想。如果仔细考虑一下这情况,我们到都成了你幻想的产物。”
那个捉弄他的家伙喊起来了:“嗨!作在那儿跟他解释什么!我们得让他知道他是我们幻想的产物。我现在得想办法治治他。”
超人周围空旷的黑暗中偶尔闪现出微弱的光,像一座阴森的坟墓。忽然,四面的黑暗向他围拢过来,形成一条漆黑的死胡同。
“怎么回事?”普兰克斯特低声问道。
“一个谜宫,”那个捉弄超人的家伙说:“可以把人折磨得死去后来。”
然后他提高嗓门儿:“来啊,大‘S’,来闯闯这个谜宫。”
“前面有个大馅饼给你准备着呢!”之后他压低声音,“那个馅饼在天堂里呢,不死可吃不着。”
普兰克斯特小声说:“如果这就能让他上钩,那他可太傻了!”
超人被这三个声音包围了。他可不是一只头脑简单的老鼠,他是个人,而且不是一般人。
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一个强有力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值得爱戴和信赖的声音,“小卡尔,你的思想包袱丈重了,你必须抛开它们。”
这是乔一埃尔的声音。这是唯一应该注意的声音。而这声音也是他所继承下来的,亲身体验过的声音。这是他自己真正的声音。
“是的,父亲。”
那声音变得急促起来,“查看一下氧气包,儿子。”
乔一埃尔这么一说,那个氧气包好像真的空了一样,轻轻地挂在背上。
卡尔一埃尔翻出氧气指示表,果然,氧气只剩一半了。气针也堵了。他赶紧去拧气针,拧来拧去地一通忙,好容易才排除故障,放出氧气。
“怎么样了,儿子?”
“我很好,父亲,谢谢。您的提醒很及时。”
“思维灵敏要靠身体支持,而身体也需要灵敏的思维来保护。”
“是的,父亲。”
“你得记住我的话,儿子。”
“是的,父亲。”
“你妈妈劳拉一罗兰和我总想教会你生存的本能,辨别是非的能力,以及永远充满自信。现在正是检验我们教育成果的时候。”
“我会努力不让你们失望。”
“说得好,我方你骄傲!”
乔一埃尔的赞许温暖了卡尔一埃尔的心。呆在这儿的感觉真好,别管它究竟是哪儿。他不想走了,这地方让他想起了……想起了什么?卡尔一埃尔依靠在长椅上。一位长胡子老人坐在他面前的一把椅子上。
老人深吸了一口烟,悠悠地朝着一个破蜘蛛网喷出了一串烟圈。
“你已经下落得相当深了。你来这儿是不是为了证实这个地方你曾经来过?咱们分析一下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吗?有个地方你肯定到过,那是你妈妈最初孕育你的地方,是不是?‘亚当的肚脐’里面的结构让你想起了那个地方,所以它真实应该叫‘夏娃的子宫’,对吗?”
乔一埃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那是谁在说三道四,真烦人。我想我才是最有发言权的父亲。”
“是的,父亲。”
“那么如果你需要指点的活,来找我好了。”
“是的,父亲。对不起,父亲,我好像没存能量了。而且迷失了方向。”
“这可能是你所在的这个神秘地方造成的,它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所以当你身在其中时,你会觉得自己在宇宙中消失了。”
“告诉我,父亲,我怎样才能找到我要去的地方?怎样才能达到我的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
“等一等,我想念。”
“好的。”
“有了。真不明白我怎么把自己的目标给忘了。我是想在氪星球毁灭前到那里。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救出你和妈妈——还存整个星球。”
“这个想法非常有意义。”乔一埃尔苦笑了一下,“很好,儿子,咱们谈谈具体的吧。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原子,都是浩瀚的宇宙中的一部分。你只要看看自己,就能人自已身上找出宇宙的影子来。你可以算切地感受到万物的结合形式,感受到和睦的人际关系。抛开那些数学方程式,去月心体验吧,到时候你就会找到虏已的位置了。”
“谢谢,父亲。”
卡尔一埃尔把其它一切杂念都抛到了脑后,低下头。认真地审视自己,他想看出宇宙在他身上体现出了什么。
真的,他看到了他所在的位置,他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那轮红太阳在黑色的通道尽头绽放着光芒。他朝着前面奋力飞过去,出了“亚当的肚脐”,跃到氪星球的左侧。
他的心兴奋得狂跳起来。不久他就能回到亲人中间了!家乡已经有了一个小卡尔一埃尔,这可真令人难以接受。
在氪星人得到他的警报之前,这颗星球也许就会爆炸。两个卡尔一埃尔都在劫难逃。历史将被改写成谁都不愿看到的样子。
4氪星的美丽和神奇深深吸引着他,他迫不及待地想飞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这种渴望促使他加快了速度。
为了进入氪星的运行轨道,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在着陆之前先绕它飞行几圈是个稳妥的办法。同时,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氪星上空电子波的声音。
瞬间,他发现了一种悲伤的声音。
是不是那场灾难已经降临了?而氪星还在平稳地运行着,丝毫没有颤抖和倾斜,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又仔细听了听,那种悲伤的声音不是来自氪星,而是来自宇宙空间。
他不禁竖起了耳朵。
是一艘宇宙飞船!船上的监测器正不停地发出那种声音。
毫无疑问,它正驶向那轮红太阳。
他自己的脉搏也快了起来。这是氪星的宇宙飞船吗?它是不是正设法逃离那场大灾难?乔一埃尔最终说服了他的民众,建造了这艘宇宙飞船吗?如果是这样,卡尔一埃尔的亲生父母此刻一定在船上。
可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才出了油锅又进了火海?看来需要提前采取行动了。
卡尔一埃尔改变了方向,朝着那艘宇宙飞船飞去。飞近一看,这并不是刚从氪星逃出来的救生艇。飞船身上布满了各种划痕,看样子,它已经飞了很久了。它一定是来自其他的星系。
这不是氪星的宇宙飞船。卡尔一埃尔很失望,同时也不由得为这艘陌生的飞船担心。一群人登上飞船,企盼能够远离灾难,而他们不知道最终等待他们的仍将是失望的痛苦。
这艘飞船不断向卡尔一埃尔发出信号,强烈的电波让他感到压抑。
他飞得越来越近了,眼瞧着,那艘飞船变成了庞然大物。相比之下,卡尔一埃尔显得非常渺小。
他苦笑了一下,说不定,小的能拯救大的呢!从体积就可以看出,这是艘超级宇宙飞船,船上载有各种生活用品,而且它一定已经飞行了很长时间。
船上可怜的人啊,假如卡尔一埃尔不帮他们一下的话,他们很快就要葬身于那轮红太阳的火海之中了。
卡尔一埃尔也有点犹豫,他要去拯救他的家园,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
可是船上人们的悲惨命运也同样揪着他的心,不能见死不救。这事显然紧急,他已别无选择。
尽管如此,一丝疑虑还是爬上了他的心头。氪星一直没有答复他发出的信号,这是为什么?氪星人是理智的,处理宇宙信号也很谨慎。可是,卡尔一埃尔怎么也不愿相信氪星人只顾考虑自己眼前的危险,而丝毫不在意远道而来的陌生人。
卡尔一埃尔绕着这艘飞船仔细观察,寻找入口。里面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光线,也根本找不着什么入口。在靠近尾部的地方,他发现一线微光,靠近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从一个开口中露出来的。
他抓住门边儿往里看,只见里面是一个救生艇甲板。从那些划痕和空着的一大块地方可以看出,至少有一艘救生艇已经从这里启航了。而对那艘救生艇来说,最近的安全地带就是氪星。
假如他们的救生艇在氪星顺利着陆了,那就更说明氪星对空间信号置之不理。他有点生气,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感到不痛快。他不想责备这艘宇宙飞船里的人们,可是他们把自己关在这飞船里,却不停地发出让人压抑的信号,害得他耗费时间和精力,最重要的是消耗氧气,来搭救这些不需要救助的人们。
他打起精神,准备重新飞向氪星。可他又一转念,既然已经到这里了,不如进去看看吧,万一那信号真的说明里面的人有危险呢?至少得弄明白那儿为什么少了一艘救生艇。
卡尔一埃尔认真观察了一下,这个封闭内舱的一侧空空如也,甚至没有机器的轰鸣和震动,舱壁。甲板和整个船身都纹丝不动。他可以离开了,也许没有什么问题。
但“也许”总归不能让人放心。他可能是在耽误时间,但他想看个究竟。
他想看看究竟为什么这里几乎没有人;为什么这艘宇宙飞船不能继续去搏击那轮火热的红太阳。假如不弄明白这里究竟还有没有人,他是不会离开的。
他爬进船舱,仔细检查甲板。里面的结构让他感到奇怪。一条细长的通道伸向远处的一个入口,进去一看,只见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的救生艇,那样子很像鱼骨。
在船舱尽头有一个小门。
他转身关上了入口处的门,才准备开启这个。他这么做是怕舱里的氧气跑掉。如果舱里还有人的话,氧气可绝对不能浪费掉。
但是入口处的门并不好关,他好不容易才发现那个杠杆似的机关,向下一拉,那扇沉重的大铁门终于关上了。门边的一盏紫色小灯亮了,说明门己关牢。
现在来对付船舱尽头的这扇门。他伸手去拉那杠杆似的机关。突然,他停了下来,目光被身边的那艘没用过的救生艇吸引住。他发现了为什么这艘救生艇没有用过,船壁上却有个洞。
他迅速检查了所有的救生艇,发现哪个都不能用。很显然,有人破坏了所有的救生艇,乘着唯一一艘完好无损的救生艇逃跑了,而飞船上其他的人只能坐等待毙。
这是为什么?这些人怎么能这么疯狂,这么凶残地对待自己的同伴?卡尔一埃尔已经知道推开这扇门之后他能看见什么了。
最初,他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一条走廊展现在眼前,光线昏暗,四周的舱壁反射着微光。
向前走之前,他摘下面罩,吸了一口舱内的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可他还是忍了忍,继续向前走,来到一个半人高的小洞前。
他的脑海里闪过里面可能出现的景象。可尽管如此,进去之后,他仍然吃了一惊。
里面的人很像氪星人或地球人,可又与这两种人不同。他们不分男女,是自体繁殖的,而且每个人都很相像。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血。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人的一只擦得很亮的皮靴,之后是靴子上膝盖处露出的袜子花边,而身体只靠软骨连着,瘫在一边。其他人都已成了舱壁上的片片模糊的血肉。通道很窄,卡尔一埃尔尽量走在中间,免得碰着两边舱壁上那些紫黑的血迹。
他挪动着脚步,寻找幸存者,不觉来到了一个大厅。大厅里面堆满冰冻胚胎。他仔细辨认了一番那些标签,发现他们和刚才那些不幸的人同属一族。
还有一些动物胚胎,主要是用来食用和作宠物的牛、羊和家禽等。他检查了一下计量器,看来整个飞船仍处于工作状态。他要拯救那些胚胎的话,必须先拯救整个飞船,因为飞船的能量很快就会耗尽。
来到控制室,他终于发现了活着的人。试试鼻吸,很微弱,好像昏迷了一样。这些人有的软绵绵地靠在计算机控制台前;有的扒在显示屏前;有的紧靠着信号发射器,可他们一动不动,任凭那轮红太阳在屏幕上闪动,任凭信号不停地自动发出。
开了盖的瓶子和掉出来的药品说明了一切。药瓶上的标签画着微笑的脸和搭在一起的手臂。这是些安眠药。
他迅速扫视着屏幕,找到了飞船目前的位置。所有的电线都乱糟糟地缠在了一起,这会儿也来不及分辨飞船到底是出了事故还是遭了坏人破坏。
目前的关键问题是:飞船失去了自救能力,要想逃离被毁灭的命运,就全靠超人了。
可是超人并不能战胜重力,把飞船从太阳的火海里拯救出来;即使他能修补一两条救生艇,也救不了大多数人。
船上所有的人面临着共同的命运:要么同生,要么同死。
船壁开始发光,太阳已经渐渐把它烤红了,很快就会熔化掉。他们离氪星星系的太阳越来越近了,超人自己的安全也经受着威胁。那轮红太阳虽然不能穿透他特制的飞行服,可这艘飞船却有可能像只煎锅,把他闷熟。假如现在离开飞船,到外面去,那无疑是自投火海。
他战胜不了那轮红太阳。即使是用尽他全部力气,也无法把飞船从太阳身旁推开。
他的脑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拼命地思索着怎样才能找到最近的密封阀;怎样才能把危险降到最低;怎样才能阻止飞船在强烈的太阳热浪中化为灰烬……这一切好像都发生在别人身上。
可他不争气的身体提醒了他,那阵阵热浪正向他袭来。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在计算机控制台前,不用吃药片,就已经感到意识开始模糊。现在舒服多了,放松一下筋骨,就是一种愉快。突然,他紧张起来:氪星球现在的状况怎么样啦?一个显示屏告诉他,氪星现在仍在绕着那轮红太阳运行。氪星和自己所在的陌生飞船的飞行轨道都离太阳很近,不过目前氪星还没有危险。
他想寻找“亚当的肚脐”,可没有一个显示屏显示着那个黑洞,难道“亚当的肚脐”不存在了吗?还是飞船的显示器灵敏度不够高?要么是飞船已经飞到了太阳的另一面,而太阳恰好挡住了“亚当的肚脐”?过一会儿再考虑这个问题吧.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帮助这些昏迷之中的可怜的人们。
一共5 个人:3 个女人,2 个男人。
谁最需要帮助?他迅速检查了他们的脉搏,每个人都没什么问题,他们都很健康。
那就先救领导吧。谁是负责的?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宇航服;脸也长得几乎一样;身上佩戴着同样的标志;甚至年龄也没什么差异。
唯一一个有点不同的是那个握紧拳头,只伸出一个手指的人。那个纤细的手指引起了超人的注意。
这是个女人。好久没见到人了,更别提女人了。超人的眼睛一亮。他深情地注视着这个女人,她是那么柔弱,那么可爱。
真该死,想到哪儿去了?超人此刻应该做的是帮助这个女人醒来。
那安眠药有没有解药呢?他仔细观察药瓶,发现标签下部还有个小图标。小图标上的字他下认识,可那儿画着一张脸,一双大眼睛夸张地瞪着,表示没有睡着。
他四下里翻找,哪儿有这种药呢?忽然,他发现那个女人的宇航服上有个衣袋的拉链没拉紧。他试着伸进手去,真的碰到了什么,取出一看,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小图标,是解药!如果它真的有效就好了。超人仔细阅读着瓶子上的标签,字虽然看不懂,可有幅图标画着一只手正挤开一个胶囊,让里面的液体流到嘴里去。
他打开药瓶,取出一个胶囊,把它握在掌心掂了掂,之后轻轻地扶起那个女人的头,掰开她紧闭的双唇。他颤抖着把胶囊里的液体挤进她嘴里,自己的嘴巴也下意识地随着一张一合。
她微微呛了一下,总算咽了下去。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她平静地注视着超人,那眼神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非是在梦里见到过他?她大胆地凝视着他,那双眼睛里闪动着丁香一样淡紫色的忧怨,偶尔掠过一丝金色的光芒。
忽然、她睁大了眼睛,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她的目光盯紧了那些显示屏,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了起伏的胸口。
很快,她又平静了下来,耸了耸肩,开始环视四周,好像在寻找同舱的伙伴。
他摆了摆头,“这儿只有我。”
她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秋波涌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真想永远地淹没在她的眼波里,可惜现在没有“永远”。他打了个手势表示不明白。
她示意他等一下,然后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同舱的宇航员,径直走向舱壁的橱柜,步姿轻盈优雅。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对头盔,自己戴上一个、示意超人戴上另—个她说话了,那声音像首好听的乐曲,轻快地流入超人的耳朵,流进他的心田。
“欢迎你,我叫克劳特克,是约斯号的副船长。我们来自夸伯星球。”
“我叫——”他想说克拉克·肯特,又忽然改了口。
“卡尔一埃尔。”
她指向一个显示屏,氪星的身影在那里一掠而过。
“你从那儿来吗?”
“呃,是的。”
她皱了皱眉,“你都犹豫两次了!你究竟是拿不准还是在骗人?”
“都不是。我只是想说我不是直接从氪星来的,我一直在宇宙里。”
她看了一眼屏幕,顺便瞟了他一眼,“我知道了,可我怎么没看见你的宇宙飞船呢?”
他耐心地保持着沉默,不知该怎么说才能打消她的疑虑,其实他的身世很简单,可现在显然不是讲给她听的时候,还是以后再说吧。于是他严肃他说:“没时间给你仔细讲。氪星球快要爆炸了。”以她的职位和身份,她应该明白事情急迫的。
出于同样原因,他也不便询问她有关夸伯星球的情况。他想以后总会有机会弄明白约斯号的情况的。
克劳特克脸上闪过一丝疑虑。约斯号上的人要都像她这样,那他们的疑心可真够重的。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会不会以为他是在戏弄她?这个来自氪星球的家伙想骗约斯号上的人改变飞行轨道,只因为他们不欢迎外人?她用探寻的眼神盯着他,认真地问:“那你是来这儿寻求保护的吗?”
超人寻求保护?真让他觉得可笑!可又一想,幼年的卡尔一埃尔不就是到地球上去寻求保护了吗?好了,难道她一直没意识到是他救了夸伯星球的人吗?也许她还以为自己的飞船能逃脱厄运纯属是侥幸呢!就让她这么认为吧。他可不是那种喜欢吹嘘,好大喜功的人。
他寻找着确切的语言。“现在我来了,假如你能帮助氪星的话,我将感激不尽。”
她有点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可我能做什么呢?你看到了,那些救生艇都不能用了。”
“这样吧,你先用广播告诉氪星人,他们星球内核的压力马上就要到达警戒线了。这和我——和他们的一位科学家预言的一样,那位伟大的科学家叫乔一埃尔。”
克劳特克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不相信你,可要让我这么做得给我足够的证据。”她的目光移向远处计算机前的一个人,“他是我们的宇宙专家,我得先叫醒他。”她走过去,从那人的衣袋里掏出解药,放到他嘴里。
“还有他们……”她又用同样的办法给另外3 个人喂了解药,“他们起来以后肯定能帮些忙。”
卡尔一埃尔心里想:说不定他们早知道将要发生的灾难,实在没办法自救,才吃了安眠药。
那几个人的眼睛睁开了。克劳特克俯下身,在他们每个人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让他们起来,向他们介绍卡尔一埃尔。
“这是卡尔一埃尔,来自一个叫氪星的星球”。
卡尔一埃尔朝他们点了点头。
“这位朋友说氪星马上就要爆炸,”她转向那位宇宙学专家,“拉维,查查看是不是这样,如果是的话,告诉我确切时间。”
虽然他们长得都很相像,但不同的性格给了每一张脸不同的表情。拉维的样子让人觉得不舒服,他仿佛对一切都不满意,别人好像都欠了他什么似的。
拉维撇了撇嘴,指了指显示屏,朝着显示屏上一堆乱糟糟的线路和机器嘟嚷了几句。
克劳特克打了个响指,拉维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别跟我说你干不了,”
卡尔一埃尔听见克劳特克说:“快去干,伙计。打开激光探测器,给我测。”
拉维吸了吸鼻子,站起身走向控制室的另一侧。卡尔一埃尔跟着他来到一个控制台前,拉维拉开抽屉,取出几件工具。
克劳特克让另外儿个人也去干活儿,各个显示屏前纷纷出现了他们紧张的身影。克劳特克芜尔一笑,对卡尔一埃尔说:“还好,我们休息的时候,所有机器都运转顺利,没出什么故障。现在我们总算赢得了一些时间。”
她的笑带给他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那漆黑的黑洞里。他真想永远迷醉在那双紫丁香一般的眼睛里,沉浸在那百灵歌喉一般的声音里。
她问起他的身世,他竟滔滔不绝他讲起来,忘了自己的使命,把氪星的危险抛在了脑后。
他像是吃了克劳特克爱情的安眠药,渐渐沉入幻想的梦里。这会儿唯一有效的解药就是氪星面临的危险,可有谁能把这滴解药及时给他灌下去呢?而她却好像更关心地球。对她来说,地球的落后比氪星的先进还要有趣;地球的杂乱无章比氪星的整齐有序更吸引人。地球令她神往,而氪星却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趣。
“暖,是啊,”她轻叹了一口气,“强大总是能控制弱小。你没发现地球可以成为你们氪星人的天堂吗?”
他感到浑身不舒服:“我可从没这么想过。”可话一出口,他又感觉有点拿不准了。面对她的目光,心里开始打鼓:难道我说错了吗?克劳特克会不会以为自己其实也是那弱小民族中的一员?可她却毫不在意,“嗳,你说的那个黑洞在哪儿?”
卡尔一埃尔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到现实中。他是这苍茫宇宙的一分子,周围的一切他都应该熟悉,他我回了自己的位置,也同时明晰了那个黑洞的位置。
他指向一个显示屏,那轮红太阳正在那儿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就在那儿,现在你看不见,因为它恰好被太阳挡住了。”
克劳特克眼睛一亮,热切地顺着卡尔一埃尔所指的方向测量起角度来。
她轻敲着桌子,“没问题。我们可以用激光来对准氪星,借助氪星的反射看到那个黑洞。”她朝卡尔-埃尔笑了笑,“不过得让拉维把激光探测器接好。”
这时,那边传来拉维的一声欢呼。
克劳特克忙扫开一个监测器,拉维出现在屏幕上。
卡尔一埃尔盯住那个显示屏,拉维已经把相关导线接在了探测器上,站在机器旁等待克劳特克的命令。
卡尔一埃尔的心一沉。难道氪星庄定要经历第二次悲剧吗?亦或是“亚当的肚脐”的出现真的改变了时空规律,给了氪星生存的机会?克劳特克下命令了:“打开探测器,开始探侧。”她轻轻拍了拍卡尔一埃尔的肩,“好好看着,太阳后面到底有没有那个神秘的黑洞。”
卡尔一埃尔觉得奇怪,“你不是说先探测氪星吗?它正面临危险!”
“是啊,当然是这样。”她朝卡尔一埃尔笑了笑,“先让拉维试试机器,假如一切正常,咱们再探测氪星。”
她这一笑,卡尔一埃尔顿时感到脚都酥了。她说得有道理呀。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过问了。
卡尔一埃尔的目光从克劳特克的肩头掠过,盯着显示屏。一束激光正在不停地调整着方向,逐渐对准了目标。
氪星被激光束捕捉到了,但很快就被调整了亮度,变成了克劳特克所说的一面反光镜。借助这面反光镜,搜索黑洞的工作开始了。
“再向左移一下。”卡尔一埃尔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指挥着克劳特克。她用麦克风重复着他的话,“往左,那儿,对了。”
镜头锁定了,显示屏上的图像立刻唤起了卡尔一埃尔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卡尔一埃尔冲到显示屏前,“就是这儿!”
“噢,我看见了。”她按了一下按钮,显示屏上的图像被放大了。
现在他们都看清楚了。在黑暗的通道尽头有一轮红太阳正一闪一闪地绽放着光芒。
“哈!”克劳特克笑出了声儿,“一个理想的太阳系!”她迅速地测量着具体数据。
卡尔一埃尔觉得很骄傲。看看吧,地球的邻居这么羡慕地球。可克劳特克总让他感觉有点不对劲。她为什么那么热心于寻找黑洞。他猜想,也许她会穿过黑洞到地球上去。
好在他没忘记自己的使命,“现在该探测一下氪星了吧?你的激光探测器没问题。”
她却懒洋洋地一笑:“为什么不呢?”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朝拉维打了个手势,对她来说,探测氪星显然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好像对拉维来说,这事也没那么重要。他用了整整3 个小时的时间才重新调整好激光探测器,又花了一个小时才找到合适的角度。拉维并不在意激光束是否对准了目标,克劳特克也没给他什么具体指令。卡尔一埃尔实在忍不住了,不由叫出了声,拉维这才认真地看了看显示屏。
卡尔一埃尔长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他不如放弃这艘飞船,自己去氪星看一看呢。要是那样的话,现在他起码能知道氪星是否还存在着。
可这会儿,拉维的激光正莫名其妙地对着一片沙漠。
显示屏上没什么可观测的。卡尔一埃尔心绪烦燥,坐立不安。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再试一遍,医生。”这是幼年的克拉克·肯特对一个要为他打针的医生说过的话。
“仔细找找看。”克劳特克终于下了命令。
拉维打了个手势表示从命,把激光探测器调整了一下。
夸伯的激光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渐渐向氪星的内核探了进去。
就在激光束的前端碰到氪星内核的时候,显示屏上忽然出现了一行约斯星球人的文字。
克劳特克默默审视着那行字。卡尔一埃尔忍不住了,“那写的是什么?”
克劳特克耸了耸肩,“没事,氪星一时还爆炸不了,不过它的内核确实有点危险。”
卡尔一埃尔松了一口气,他总算赢得了时间。
一丝笑容刚刚爬上卡尔一埃尔的嘴角,却又僵住了。他挥挥手让大家安静,“等一下,我听到了什么,好像是来自氪星。”
这会儿,舱内的信号灯亮了起来,警笛声大作。
大伙儿都愣住了。卡尔一埃尔摘下头盔,倾耳细听,是他的母语!而且那声音非常熟悉。
是父亲的声音!可这会儿那严肃的语调不像是父亲在对儿子讲话,倒像是氪星国家安全机构在对进犯者示威!卡尔一埃尔迅速戴上头盔,对克劳特克说:“他——这个说话的人代表氪星——想知道你们这艘飞船是否会进攻他们。氪星已处于警备状态,他请你在限定时间内作出答复。”
氪星人此刻已开始了倒计时。
卡尔一埃尔满以为约斯人会立刻答复氪星人:我们是善意的,我们的激光束只是用来探测的。而且会马上把激光探测器关掉以示诚意。
克劳特克和她的同伴们却诡秘地相视而笑,彼此传递着眼神,不作任何答复。她看了看舱内的挂钟,“那些人是没到氪星,还是已经藏起来了?假如他们已经占领了氪星,那么传过来的信号应该是约斯语的。现在氪星人还一点儿都不了解我们,正试探我们的意图呢。问题是,如果我们先表示友好,他们会让我们靠近吗?我们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是不是?”
她的问题显然多余。忽然,她瞟了一眼卡尔一埃尔,摘下头盔,说了句什么。
卡尔一埃尔只听到一串陌生的音阶。
克劳特克打了一个响指,这显然是命令大家行动。拉维立刻按下了一个按钮。
激光束并没有被关掉,相反,变得越来越亮了。
激光带着强大的能量射向氪星,从显示屏上看,氪星很快就被包围了,像个大火球。
“不!”
卡尔一埃尔实在忍不住了,无形的力量在他身体里积蓄。他不能看着氪星毁于一旦。
说不清是急还是气,卡尔一埃尔一时愣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了。
要不是克劳特克掐了他一把,他还真回不过神来。克劳特克的笑容依旧甜蜜。“我不得不这么做。”她轻柔地解释着。
也许一切都已经晚了。氪星早在卡尔一埃尔年幼时就灰飞烟灭;也许因为有了“亚当的肚脐”,氪星还有一线被救的希望。
他推开她的手臂,对一个狠心毁灭一个星球的女人,你还能跟她说什么呢?克劳特克上下打量着卡尔一埃尔,笑了:“你现在别无选择,只有跟我们呆在一起了。我们其实真的很欢迎你。你是两个世界的儿子,一定能带给我们不少信息。你了解地球的秘密,而你又有氪星人的血脉。你也知道,我们的基因库快要枯竭了。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征服地球,到那儿去做主人呢?”
这番话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看来她不仅要毁掉氪星,还幻想着去占有地球!她说这话时那么平静,那么坦然,好像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简直是茫茫宇宙中的邪恶之星!警报器又响了!克劳特克转过身去查看监测器。她做了个鬼脸儿,轻松地说:“他们发射了一枚导弹。”之后又指示拉维,“注意那颗导弹,它正朝我们飞来。”
一个显示屏显示出拉维的身影,他正用激光探测器追踪那颗导弹。
卡尔一埃尔紧张地盯住主显示屏。他的心狂跳起来,“那不是导弹!”
克劳特克摇摇头,自信地耸耸肩,“管它是什么呢!反正都得像对付导弹一样对付。不过,我们的飞船在不停地下滑,看来躲是躲不过了,把它打下来吧。”
他仍坚持着:“那不是导弹。那是个载人的飞行器。”他热切的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爱意,是的,他太熟悉那东西了。
就是那艘飞船载着年幼的卡尔一埃尔飞向地球。
可见即便是大难临头,乔一埃尔仍没忘记帮助小卡尔一埃尔逃出灾难。
现在事情复杂了。假如夸伯的飞船截住氪星的飞船,那小卡尔一埃尔就不可能到达地球;也就没有了克拉克·肯特。如果是这样,此刻克劳特克面前的卡尔一埃尔也会失踪,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看来必须把小卡尔一埃尔救出虎口,不然的话,超人自己的性命也难保了。
“别把它打下来!你们没看见它在转向吗?也许我们能错开它。不管怎么说,氪星人并没有恶意,那艘飞船上只有一个小孩子。”
克劳特克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钟,沉稳地想着对策。“我知道那艘飞船需要帮助,可我目前还弄不明白它究竟是谁的飞船。”
“当然是氪星的!你可以看得很清楚,不是夸伯星球的。”
“我可不管是不是夸伯星球的。好了,我相信你,那上面只有一个孩子。
我们有你这样一个聪明的家伙就够了。说实话,假如再弄一个氪星人来,我还真对付不了呢。算了吧,卡尔一埃尔,我已经撤消了命令。”
卡尔一埃尔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他站起身,想到控制台前看看夸伯星球的地图。
克劳特克抢前一步,拦住了他,“你要搞什么名堂?”
卡尔一埃尔把克劳特克一把推开,径直向控制台走去。等克劳特克回过神来,卡尔一埃尔已经站在了激光控制台前。
尽管如此,他还是晚了一步。拉维已经准备按按钮怎样才能阻止他?卡尔一埃尔回忆起这艘飞船的布局。紧挨着这个房间有个内舱,而另一侧则靠近健身房。
他转身拐进健身房,发现这里除了有一般的健身器材外,还有一条环绕全屋的室内跑道。奇怪,这是干什么用的,只是为了练跑步吗?是不是还有其它作用?要是只站在那儿想,它什么作用也不会有。为什么不试试看?他踏上那条跑道,两只脚立刻陷进了灰土里。没跑几步,那些灰土已经把他的双脚埋了六七英寸深,他甚至触到了灰土下面的东西。如果他继续这样跑下去,用不了多久这艘飞船就会翻的。
他在跑道上绕圈跑,整个飞船都随着旋转。他脚下的灰土顺着舱底弥散到飞船外,挡住了监测器的屏幕,飞船现在彻底失控了。
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跑得更带劲儿了。而同时他也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还好,没看见激光束那刺目的光芒冲出飞船,看来他们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超人拼命地跑,跑得天旋地转。直到他确信小卡尔一埃尔已经脱离了危险,才停下脚步。
惯性带动飞船继续旋转。随它去吧,多转会儿也没什么不好,让约斯人也尝尝我的厉害。
他疲惫地跌坐在一个垫子上,可这垫子立即合拢了,把超人包在了里面,然后又是推,又是挤,还像人手一样上下按摩他。
他拼命往外爬,可怎么也挣脱不出来。他不动了,随它去吧,谁知道又是什么秘密武器。那玩艺儿继续又推又揉,超人放松了自己,竟逐渐感到筋骨舒畅,原来是个按摩机!可他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夸伯星球这艘飞船上的人还没从那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中醒来。他小心翼翼地穿过通道,回到控制室去看个究竟。快到门口了,他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心里开始打鼓,不知该怎样面对克劳特克。
他不能眼看着约斯人侵入地球,把人类变成他们的奴隶。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克劳特克,看来不得不使用武力了,可怎么下手呢?站在门口,他又紧了紧头盔,深吸了一口气。
正如他所预料的,控制室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行动,他们似乎早有预谋。此刻,每张疲惫不堪的脸上都挂着讥讽的微笑。
克劳特克却眉头紧锁,“糟透了,瞧瞧你干的事!”
拉维的手指扣紧了手枪的板机,说了句什么。
克劳特克朝卡尔一埃尔暧昧地笑了笑,“拉维想知道我们还等什么。他急着想干掉你。”她的笑容更美丽了,“那可真是浪费。”她盯着卡尔一埃尔,对拉维说:“耐心点儿。现在我们还需要他。”
卡尔一埃尔挺直了腰板儿,“我绝不会帮你去占领地球。”
克劳特克点了点头,“可你已经这么做了。你告诉了我们地球的位置,还告诉我们怎么去哪儿,甚至帮我们找到了能量。”
“找到了能量?”
“是啊!你在跑道上那阵狂奔,带动飞船旋转,而飞船就是利用这种方式充电的。”
卡尔一埃尔苦笑了。看来他那阵奔跑既带来了好消息,又带来了坏消息。
好消息是幼年的卡尔一埃尔总算逃离了厄运;而约斯人的飞船却借此机会获得了能量。
现在飞船可以靠自己的能量飞行了,而且速度也加快了。地球却更危险了。
他凝视着屏幕,那轮火红的太阳挡住了其他的一切,独自吞吐着烈焰。
夸伯的飞船正沿着轨道绕太阳飞行。
克劳特克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微微一笑,“几分钟以后我们就要到达‘亚当的肚脐’了。”
他的思维在飞速运转。他仿佛看见了“亚当的肚脐”。夸伯的飞船正冲向那神秘的黑洞,绕过那轮红太阳,靠近了那轮黄太阳——那是地球的太阳。
可那图像不停地闪动,像飘忽不定的梦境一样,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是他锁不住那奇异的景象,只是一切其实并不存在,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他陷入了沉思,作为浩瀚宇宙的一部分,他有着强烈的感受能力,他可以感知宇宙中每一颗星星的运动,而现在,他却感觉不到“亚当的肚脐”了。
难道它消失了?“已经不存在了。”卡尔一埃尔自言自语。
克劳特克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亚当的肚脐’已经不存在了。”
拉维瞪起了眼,嘟囔着什么。
克劳特克翻译道:“他让你老实点儿,这儿没人信你的谎话。”
“我没撒谎。”
“撒谎也没用,探测结果马上就要……出来了!”
虽然卡尔一埃尔心里明白“亚当的肚脐”已经不存在了,可也不禁紧张地屏住呼吸,盯着显示屏。
终于,他舒了一口气。“亚当的肚脐”确实从屏幕上消失了。
夸伯飞船的探测器发出了质疑信号,在原来的记录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亚当的肚脐”了。
拉维低声说了句什么。
克劳待克紧张地盯着屏幕,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转向卡尔一埃尔,“你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
“你在撒谎。也许,你有一种自己也不知道的力量。”
“也许都不对。”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他心里真为这结局高兴。
现在夸伯的飞船要飞行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到达地球。地球终于能喘口气了。
“亚当的肚脐”的消失意味着卡尔一埃尔也需要花同样长的时间才能到达地球,可他心甘情愿。罪恶感始终牵着他的心,谁让他给夸伯的飞船指点了去地球的路呢!“你不肯把‘亚当的肚脐’找回来吧?”
“不是我不肯,我办不到。即使我办得到,我也决不会干。”
“很好,卡尔-埃尔。我们看错了人!咱们就此分手吧!”
他点点头,“可以。”
“你不想动武?”
他摇摇头。
克劳特克舒了口气,可并没有放松警惕。“很好,我们都是文明人,还是用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吧。现在咱们去看看那些救生艇。”她挥了挥手枪,“卡尔一埃尔,带路!慢点,别乱动。”
所有船员都严阵以待,侧身站在通道两侧。卡尔一埃尔走在前面,总感觉身后有支黑漆漆的手枪正对着他的胸口。总算平安地走到了甲板上,那支枪没响。
“站住,呆在那儿别动!”
他站住了。身后的声音告诉他,那些船员正轮流整理宇航服。
克劳特克说:“拉维,打开舱门。”她的声音像是从空旷的房子里传来的,带着回音,显然是因为她把宇航帽套在了头盔外面。
舱门打开了。冰冷的枪口推着卡尔-埃尔走了过去。约斯人紧紧跟在他后面。
“注意安全!拉维,去开大门。”
拉维走上前打开了大门。
卡尔-埃尔简直不相信眼前的这些人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告诉我哪条救生艇可以用。”
“救生艇?”
他指了指那几艘勉强拼凑起来的救生艇,“可能还有三艘能用。”
“你就不用乘救生艇了,卡尔-埃尔,你自己走就可以了。”
听了这话,他真想揍她一拳,可一想起自己的诺言,还是不能动武。
飞船上穿好宇航服的人们相互拥抱告别,然后挤向那三艘救生艇。卡尔-埃尔可不想再等了。他瞅准机会,一跃而起,飞出了舱门。拉维一手抓住门框,一手挥舞着手枪,探出身来大喊大叫。
一束激光射穿了他的鞋底,还好,没有伤到皮肉。转眼间,他已经飞出了飞船的控制范围。
飞翔在茫茫宇宙中,超人不禁有点担心。假如夸伯的飞船一直紧追不放,他能摆脱他们飞回地球吗?氧气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到有一个办法。前面不远就是夸伯星球了,他可以穿过他们的大气层去补充氧气。可一转念,不行。超人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偷偷摸摸地占人家的便宜!再说,他走了以后,克劳特克会怎么想,害怕还是后悔?不管怎么说、是超人救了她。不然,这会儿她也许还在梦里呢——那个狠心的夸伯女人也会有梦吗?他回头看了一眼夸伯的飞船,它正沿着自己的轨道不停地前进,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似乎是在追逐远方的地球。
好了,现在他又孤独一人了。他有点儿不知所措,懊悔和忧伤占据了他的心灵。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吧,既没有拯救氪星,还把地球也搭了进去。
5“亚当的肚脐”不存在了,他必须想办法找新的途径回地球。还是别为做过的事烦恼了,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吧。
首先,有氪星。他可以到那儿去汲取水份和氧气。
还有,那轮红太阳。虽然它燃烧着致命的烈焰,但可以用它来作信号灯和照明器。
最重要的是,他还拥有自己。不过他有点儿不自信:自己能经受重重考验,最终能回到地球吗?自己的超人力量究竟能不能战胜面前的困难?先看看氪星吧。氪星现在已变成了瓦砾和碎片。那些瓦砾和碎片正环绕着那轮火红的太阳形成一个小行星带。在缤纷的宇宙岩石中,超人只辨认出两种,那两种是氪星特有的岩石。
他还发现了许多人造的东西。这些东西经历了宇宙的震撼已是满目疮痍:扭曲的汽车、轮船部件、屋顶房梁,甚至整座大桥也被抛到了空中。超人随手收集着有用的东西:食物和水。
其实他可以就此停下脚步,舒服地生活在这儿。过去的荣耀是个美丽的梦,他可以永远生活在梦里。他找到一些唱片,甚至还发现一个完好的电唱机,可以留在这儿尽情享受了。地球的危险、约斯人的入侵,统统可以抛在脑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把私心杂念统统赶走,带上一些有用的东西,匆匆离开了氪星碎片组成的小行星带。
离开了这儿,超人又得自力更生了。他飞向茫茫宇宙,继续去寻找。
忽然,一个闪光的金环吸引了他。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颗人造卫星。
卫星在轻轻地抖动,每个侧面都折射着那轮红太阳的光芒。飞近一看,卫星上有一块地方陷了下去,别的地方也是伤痕累累。看来是氪星的碎片击中了它,使它偏离了轨道。
可它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呢?可不可以利用?超人的心跳加快了。算了,还是别抱什么希望了,要是它和自己的方向一致,就一块走吧。看来看去,他还是弄不明白这颗卫星是从哪儿来的,既没有什么标志,也没有文字,好像在告诉别人:“别问我是从哪儿来的!”这颗卫星到有一对完好的太阳能吸收板,可显然已经不用了。
一个柱状的按钮伸出了舱外,超人看了看,指示灯亮着,应该还能用。
他试着按了一下,没反应。
他干脆扒住露在外面的导线,攀到了传感器上,三下五除二,拆开了传感器。里面的线路一片混乱,超人也没有新零件可以替换,只好不管它了,试试没这东西行不行。刚要放手,超人发现传感器内侧有行小字,是氪星球的!超人把传感器推到了一边,心中涌起一丝伤感:氪星现在已不存在了。
他打开激光望远镜,仔细研究那些复杂的零件。好容易看出了点儿头绪,超人取出从氪星捡来的那架电唱机,卸下整套开关,放到原来传感器的位置。
现在一按电唱机的电源键,那轮红太阳的光芒就被接收进来;一按运行键,那束光线就增强了;音量钮一拧,那束光线就会随之移动;录音键起看监测器的作用;暂停键可以控制那束光线折射到被观察的物体上;而快进键则可以控制图像的清晰度。
超人按下了电源键。
此刻要是换了别人,别说按下那个电源键,就是踏进这半径为一英里的电波辐射区,也会被强烈的电流击倒。
“噢”,超人叫出了声儿,可没有空气的宇宙根本没法传播声音,他只能跟自己说话了,“好吧,开始!”他按下了运行键。
奇迹出现了,“亚当的肚脐”回来了!实际上是那束激光起了时空调节器的作用,找回了“亚当的肚脐”。
超人仔细观察那失而复得的神秘通道,只见黑洞深处有一支白色光环在不停转动,像黑丝绒上的一只白金手镯,流光溢彩。
是银河?他轻轻调整音量钮,用激光追随着那熟悉的画面。而此刻又有其他物体出现在镜头里了:奇形怪状的东西、星系、星河、陨石……
他迅速转动音量钮,可仍然找不到他日思夜想的那个星球:地球。宇宙太辽阔了,而宇宙间的事物又太繁杂,看来超人也许要用尽一生的时间来找寻了。看着镜头里闪过的缤纷物体,超人快要绝望了。
激光束掠过一颗大行星,它周围狂乱涌动的气流引起了超人的注意。他忙按下暂停键,让镜头对准那颗大行星。
可惜,超人并没有彻底明白暂停键的作用,他这一按,镜头兀自对准了它预先设定的一个画面。
那颗大行星在镜头前一闪即逝,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星系、星河、陨石也纷纷闪过;终于,镜头锁定,那是一轮黄色的太阳!卡尔-埃尔把目光从镜头前移向那黑洞。是的,它在那儿。在神秘的黑洞里,那轮红色的太阳正在洞口附近燃烧;而在黑洞深处,一颗黄色的太阳正绽放着光芒!这个发现激动得他浑身颤栗。卡尔-埃尔此刻似乎成了父亲乔-埃尔,儿子好像正用父亲的双眼观察这世界,用父亲的头脑思考问题。
“啊,是这儿,这理想的圣地!我探索了28 个星系,只有地球让我满意。可地球已经被人类占据了,把他们赶走是不道德的(尽管人类自己曾经赶走过洞穴里的熊和可怜的乳齿象);向地球大量移民也是不道德的(像欧洲人涌进美洲一样)。现在只有送卡尔-埃尔去地球是最合适的。”
“对不起,父亲,我有个问题。您能不能通过‘亚当的肚脐’把我直接送到地球去,别让我在茫茫的宇宙中徘徊?”
“是的,孩子,我本想直接送你去,可你妈妈说你还太小,一下子改变环境怕你不能适应。再说地球也需要时间来改善自身条件,建立文明社会。孩子,你仍需要一段时间的监护才能到地球去。还有,我们总担心那漆黑的黑洞不安全,不过,现在看来一切还好。”
“谢谢,父亲。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只是,我让您和妈妈失望了。”
“为什么,孩子?”
“如果我不去帮助约斯人,我也许可以去救您和妈妈——没准能救出所存氪星人。
可现在,我帮了他们,把氪星和地球都推上了绝路。”
“谁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算了,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别责怪自己了,孩子。
你照着爸爸的话去做了,并且做了自己觉得该做的事,就不用后悔了。”
尽管没有一丝云朵和烟尘,眼前的那些星星还是逐渐模糊起来,若隐若现,超人低下了头。
卡尔-埃尔小睡了一觉,又醒来忙手头儿的工作。刚才他好像是作了个梦,但梦境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感觉仿佛是在为什么事后悔,可究竟是什么事呢?想不起来了。他一脸严肃地开始了紧张的试验。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地球去!要么就通过“亚当的肚脐”,超越时空的极限,去重塑氪星。
他在宇宙间漂游,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一块氪星的碎片,正滑向那巨大的黑洞。
一边滑,超人一边忙着收集散落在太空中的氪星岩石,把它们统统倒进“亚当的肚脐”,可那黑洞又把一些岩石吐了出来,看来只有对它无害的岩石才能通过。
超人手法娴熟地把氪星的碎片推进了黑洞深处,在那轮黄太阳的对面,把它们堆在一起;恰好与地球遥遥相对。
那些碎片一点一点地开始粘连,小块粘成大块,大块又逐渐粘在一起,形成更大的一块。终于,一颗行星出现在超人面前!当年的氪星此刻变成了一个新的星球,一个像地球一样大的世界!它的体积和重量都和地球差不多,而且按地球的轨道运行,只不过是躲在地球看不见的地方——太阳的另一面。
下一步就是建造大气层。有了大气层,种子才能发芽;才能有植物来进一步改善大气层,形成良性循环。之后,动物王国就可以来享受快乐了。
可卡尔-埃尔想象不出该有什么动物。
也许,这里永远只有一种动物——他自己。他仍深深地陷在懊悔之中,灰暗的心情令他逃不脱孤独的阴影,他只能把这颗行星的将来想象成一个孤独王国。
而他也隐隐感觉到,当约斯人侵略地球时,这颗新的行星将会发挥作用。
也许,当他驱散心头的阴影,他会把这个崭新的栖息地送给地球人。在地球拥挤不堪,无法承受的时候,为它分担一些压力。
而他首先要做的,是把这颗崭新的星球修建成一座伊甸园。超人跃出黑洞,开始了“园丁”的工作。
6万物总循环往复,野兔也把猎犬赶。
谁也逃不脱轮回,人类最终为虫餐。
——伊萨特·诺特劳,《叙述的陷阱》他在大都市一座饭馆后面的一条堆满垃圾的胡同里降落了。他摘下氧气罩,急不可待地吸了一口地球的空气。可惜,一股怪味扑鼻而来,差点儿把超人呛个跟头。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地球变得更糟了。到处臭气冲天,污水四溢。
他发现,太阳的光芒现在仿佛也更刺眼了。
还是让思乡之情就此打住吧。
垃圾堆里忽然有了动静。一个流浪汉探出脏乎乎的脑袋,打量着超人,朝他挤挤眼,又钻了回去。
超人立刻换上了克拉克·肯特的神情,大步走出胡同,朝报社走去。他得去看看那里最近的情况。路过一个报摊,可惜没零钱;报摊小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怕他顺手牵羊。超人只好边走边扫一眼《行星日报》的头条消息了。
地球一点儿都没变。头版头条消息仍是有关这颗星球的那堆令人头痛的问题。
别无其他新闻。
克拉克用超人的双眼透视了一下幽默专版。可连几乎最简单的线条图案都在描绘最沉重的三维空间的问题。
别无其他娱乐。
克拉克扫了一眼太空栏,那儿赫然写着:“只作娱乐用。”
如果是真正的太空事件报道的话,那这个专栏必定会提到新出现在太阳另一侧的那个地球。可惜,占星家只是乐观地大概讲了讲他的预测,给了大家一个模糊不清的警告,只字未提地球的新邻居。
这就是伪科学!看着身旁行色匆匆的人们,克拉克·肯特一下子找回了当年作记者时的感觉。他懒洋洋地拖着疲惫的双脚走向《行星日报》编辑部。
他的同事们立刻把他拉回到了现实生活中。
吉米·奥尔森在大厅遇见了他,立刻迎了上来,“正找你呢。来试试新相机,快速成像的。笑一笑!”他手中的相机闪光灯一闪,喀嚓一声。吉米取出相片,“又曝光了。给你拍的照片怎么总是曝光?”他失望地摇摇头,走开了。
佩里·怀特一脸怒容地瞥了一眼克拉克,“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别傻站着,有的是活儿要干。”佩里从电传机上取下一页纸,“有个天文学家叫格林博士,说她发现了陨石雨,而且是前所未闻的。我记得你曾经采访过一位格林博士,好像是为‘亚当的肋骨’的事。”
“是‘亚当的肚脐’,先生。”
“亚当的肚脐,亚当的肋骨,亚当的喉节,管它什么呢!我记得,她说那玩艺儿是嗞嗞响着出现的,是不是什么人搞的恶作剧?或者只是天文学家自己眼睛里的一块斑点?这是你的事了,你去见见她,把这事儿弄清楚。”
回到大厅,迎面遇见了洛伊丝·莱恩。克拉克正想轻轻拥抱她,可她却及时停住了脚步:“我很想念你。”他还来不及说自己也想念她,她又开口了,“让一让,克拉克,我正忙一桩纵火案。”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下次见。”
特纳·布莱索在电梯里遇见了克拉克,“我还找你呢,肯特,”这位编辑审计员的口气里充满责备,“我们可得好好算笔经济帐了,是时候了!你不打招呼就随便去度假,这可不行!你得写个东西上来把事情讲清楚。还有,去加利福尼亚的往返机票,你没用社里的钱,是不是?这可真奇怪!太奇怪了!”
“呃,我现在得抓紧时间去赶一班飞机。”
那双警惕的眼睛顿时一亮,“噢?”
“从大都市到帕萨迪纳。”
那双眼睛更亮了,“往返机票?”
“是的,先生。”
“太有意思了!”
克拉克前脚踏出电梯门,布菜索立刻掏出笔在本子上记下了什么。
公关部的负责人摇了摇头,“对不起,克拉克,你恐怕得白来一趟了。”
“我的主编觉得我不会白来一趟。”
“你明白我的意思,克拉克,格林博士不会客。我很抱歉,可我得说,你那篇关于‘亚当的肚脐’的报道是最准确、最公平的。”她叹了一口气,“我也希望你能进去,因为我的工作就是把这里的信息传播出去,造福于民,我不能压制它!”她耸了耸肩,“要不你也像其他记者一样,偷偷溜进去,扒在门缝上看看吧。不过,你肯定得不到什么。”
克拉克·肯特谢过了她,失望地转身出去了。
公关部负责人同情地咬着嘴唇,目送他离去。
格林博士以为实验室里只有她自己,而当她面对那些对准了宇宙太空的观测仪时,她却意外地在观测仪和茫茫宇宙之间发现了超人。他的身姿和他的面庞出现在每个监测仪上。
格林博士镇静下来,走出实验室。来到架在观测棚里的天文望远镜旁边,登上了台阶。
她竖起衣领,抵挡着夜晚的凉风。“我想我认识你。可你来这儿干吗?”
“想和您谈谈‘亚当的肚脐’,和那场陨石雨。”
她束紧了衣领,“不弄清事实,我是不会发表意见的,再多的解释也比不上事实。”
“我不会报道这一切。”
“即使如此,我也不说。”
“究竟为什么呢?”
格林博士好像很伤心。她把头扭向一边。克拉克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可她却又开口了:“我开始怀疑自己了。我不懂的东西太多。而有时候,我刚明白一些,那些东西又破碎了。”
他笑了,“欢迎你加入人类的行列。对了,韦尔金斯基博士怎么样?他不支持你吗?”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现在不行。韦尔金斯基博士说上次他也感到很奇怪。我们都无法解释‘亚当的肚脐’是怎么出现的;也都弄不明白它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可现在,我现在看到了陨石雨,又怕……”
她轻轻咬了咬手指。
“那是可能的。”超人说:“我敢肯定那是银河系中的一些陨石形成的石流。”
“你怎么知道?”
“当时我在场。”他笑着对惊呆了的格林博士说:“别紧张,咱们两个都很清醒。你并没看错。那些陨石也没有消失,只不过是形成了一个新的行星,地球的一个新朋友。来,我告诉你它是怎么形成的。”
他给她讲了一遍,然后说:“这颗行星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但很快就可以供人类使用了。问题在于,人类能接受它吗?只有人类达到一定的文明程度,懂得怎样去利用资源,和爱惜资源;知道怎样在现在这个地球上与周围的环境更好地相处,他们才有资格去认识井利用新的星球。”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相信你迟早会亲自发现那颗新的星球。我请求你保守秘密。如果秘密过早被泄露出去,那后果……。”
她拧亮了工作灯。他们周围一片光明,而夜色却显得愈加黑暗了。她久久地站在那儿,陷入了沉思,只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搜索着他的双眸。
超人就是超人。人人都知道他是不会受伤的。他的脸上、身上永远不会有伤痕。可是没有一个人能不受一点伤害地度过一生。也许别人看不见,可最近,超人照镜子的时候,却能看见自己眼睛里留下了生活的伤痕。
也许格林博士也发现了这些伤痕,她点了点头,“我会保守秘密的,直到有一天我们都认为时机成熟了。”
“好!”
他们握了握手,超人纵身跃入黑色的天幕。
克拉克·肯特也许什么故事也没采访到,而超人却有点儿事要做。
他现在必须准备迎战夸伯的飞船,和那些约斯人;提防克劳特克和她的船员们——以及那群昏睡的胚胎。
克拉克·肯特乘飞机返回大都市。他疲惫地坐在座位上,摘下眼镜,把它放在腿上。在后座那个6 岁女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里,他闭目养神,静静地思考着地球的问题。
那个用了他的机票的女人掠过了他的记忆。
在整个人类历史中,人们互相欺骗,互相利用,互相误解。
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团结起来抵抗外敌的侵略呢?这样的人又怎能保证他们的家园不被自己毁掉呢?飞机降落了,他缓慢地走向舱门。忽然,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
他四下张望,低头一看,是刚才坐在他背后不停他说话的那个6 岁小女孩。
小女孩捧着一副眼镜,“先生,您丢了这副眼镜。”
他望着那张天真的小脸儿,又抬头看了看那微笑着站在女孩身后的母亲。
在整个人类历史中,人们互相帮助、互相关心,人类充满了希望。
莫里斯·芬克尔斯但医生日记摘录迈克·雷斯尼克1942 年6 月9 日我正在诊室里,琢磨着还不如回去给那些禁不住一骗的妇女组织负责人们治病,正在这时,那个家伙推门进来了。虽然他戴了副眼镜,可浑身肌肉发达,威风凛凛。我心想,希特勒这回可要倒大霉了,我们这位土生土长的美国棒小伙子,要打垮希特勒,恢复世界民主。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我用最慈爱的口吻问他。
“肯特,先生,克拉克·肯持”
“玩过橄榄球吗,肯特?”因为这家伙看上去很像个天生的中后卫。
“没玩过,先生。我痛恨暴力。”
“既然你痛恨暴力,干吗到新兵征集站来体检?”
“我应征服兵役,先生。”
“那好吧,肯特,”我对他说,“也许只有山姆大叔能让你成材。”
然后我让他脱下衬衣,他照办了。我检查了他的胳膊,竟然什么痕迹也没发现。
“你没种过牛痘什么的吗?”我问他。
“没有,先生。”
“好吧,还是我来给你种吧。”说着我到冰箱里取出一支注射器。
“你这样做恐怕不妥吧,先生。”他说。
“肯特,在军队里,要征求你意见时,自然会告诉你的。”
我把针头刺进他的手臂,本以为他会晕倒,像所有妈妈的宠儿一样,可谁想到奇怪的事发生了:针头断了!我可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我琢磨着,要是这会儿我伤了他的哪块肌肉,或者哪根神经,将来我可要吃官司的。于是我跟他说,咱们什么都别提,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没种过疫苗。可他却说撒谎是不道德的。我只好解释:忘记不等于撒谎;再说我跟山姆大叔怎么交待又不关你的事。他这才同意了。然后我们开始检查视力。
“摘掉眼镜,肯特。”我对他说:“闭上左眼,给我念念墙上的表。”
“哪一行?”他问道。
“你能看清楚的最小的那行。”
他闭上左眼,把右眼眯成一条缝。这时,我突然感到特别热。他开始念了:“I—W—A—N—T—A—B—E—E—R。”
“好了,肯特,”我生气地盯着他,“谁让你来这里捣乱的?是不是开车的那帮家伙?”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先生。”
“肯特,”我压着火气告诉他,“我编的那行字是写着玩的,意思是‘我想喝杯啤酒’,我把它贴在了离这儿50 英尺远的另一个房间里。”
他惊讶地看着我:“真的吗?”
“我说过了,当然是真的!现在告诉我,是谁让你到这儿来捣乱的?”
“没谁,先生,”他说,“我只是聚精会神地向前看,然后把我所看到的念出来。”
“肯特,那些字只有四分之一英寸大小,你呆在这间屋子里根本不可能看见。”
“我的视力棒极了,先生。”他说。
“真的吗?可是你再棒的视力怎么可能穿透我这堵结实的墙?好了,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吧。”
“没人让我来,先生。”他坚持着。
“你就接着编你的故事吧!可我得告诉你,往后就不那么好编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先生。”
“好吧,肯特,”我说,“你可是自讨苦吃!下面检查你的健康情况。
趴到地板上去,做50 个带劲的!”
“带劲儿的什么?”他一脸疑惑地问我。
“俯卧撑啊,你这傻瓜!”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趴在了地板上,而我一定是一阵眼晕,因为有那么一两秒钟我看他时觉得有点儿重影。然后他站了起来。
“我告诉你了,做50 次!”我朝他吼着。
“我已经做完50 次了,先生。”
“得了,肯特,我一直看着你呢!”
“我从不撒谎,先生。”他诚实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们对视了一分钟,我看到他浑身隆起的肌肉,我想:去他的吧!军队又没给我那么多钱让我跟比我小一半的人打架,特别是这个家伙。于是我点了点头。
“好吧,肯特,我信你的话。现在量量血压吧。”
他伸出一只手臂,我把血压计的绷带紧紧地缠在他的胳膊上,把水银柱压到最高,让他知道他骗不了我。不知他有没有感到不舒服,即使他感到不舒服,他也丝毫没有表示出来。我看看读数。
“这绝不可能!”我叫出了声。
“有什么问题吗,先生?”他问道。
“你死了,肯特。”
“您说什么?”
“你没有血压!”我告诉他。
“一定是您的血压计出了问题,先生。”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告诉他说,“不过我不能让一个没有血压的人去打希特勒。”
“您一定得让我去,先生。”他恳切他说,“我要去为真理,正义和美国的理想而战。”
看来,我阻止不了他这满腔热情了,只好继续检查吧。尽管他肌肉发达又满怀爱国激情,我却发现他是我所见过的最严重的病人。我在他的唾液里找抗体,他根本没有;我让他往气球里吹气,他吹爆了我仅有的两个实验气球;我用检验镜检查他的眼睛,可结果告诉我检查的是一台X 光机。后来我的护士埃菲走了进来,手上戴着她的考古学家男朋友从苏丹弄来的绿手镯。
肯特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儿晕倒,请求埃菲立刻把它摘掉。我真奇怪这种人为什么想去跟纳粹作战,他们的子弹可比埃菲的手镯厉害多了。
最后,我把听诊器放在他背上,让他深呼吸,再咳嗽一下。
“我做不到,先生。”他说。
“你不能深呼吸?”
“我不会咳嗽。”
“不会咳嗽?”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咳嗽过。”他说,“我不会咳嗽。”
加上前面的事,我可以断定,这家伙是个大骗子。再这么查下去,把我所有的笔都写断,也记不全他满肚子的谎话。我无奈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满身肌肉,叹了口气,给他评了一个4 一F。
于是,他走了。下一个进来的是个在一家电台工作的家伙,他向我保证他肯定能通过测试,因为他在地铁里认识了一个老巫师。
有时候我真有点儿担心,我们真能战胜那些德国人吗?我宣布你们为超人夫妻亨利·斯莱瑟超人通晓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从阿拉伯语到祖鲁语,各种语言都储藏在超人头脑中特有的一块地方。他也非常擅于领会佩里·怀特的“无声语言”:每次这位《行星日报》的大主编往那张旧皮椅上一坐,用铅笔头敲着文件夹,超人就知道准有坏消息要发布了。
“我让洛伊丝和斯纳普·威尔逊一块儿于了,”怀特盯着桌面,皱着眉头说:“让他们试着报道一下卡利门的事。”
克拉克奇怪极了:“卡利门?您是说那个卡利门医生吗?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报道的?”
“可关于‘猫王’的报道不是照样很受欢迎吗?”怀特微微一笑:“我希望你不要错过这个机会,赶紧到市政厅的审讯现场去看看吧。”
“您再跟我谈谈卡利门的情况好吗?您知道上次警察逮捕卡利门的时候我和洛伊丝采访过他。”
“是超人逮住了卡利门,用词要精确,克拉克。”
“有一点肯定是确切的:卡利门一年前就被处死了,也是我们报道的。
在审讯的第一天他就被打死在法庭的台阶上了。”
“帮个忙,”怀特轻轻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文件夹:“出去时把这个放在洛伊丝桌上。这是一个目击者提供的报告,你可以读读,挺可笑的。”
克拉克朝洛伊丝的办公桌走去。他实在笑不起来,特别是看见斯纳普·威尔逊正腻在洛伊丝那儿,两手撑着桌子,那张英俊的脸使劲往洛伊丝脸上凑,还咧着嘴一个劲儿的乐呢。
不得不承认,斯纳普确实很英俊,而且也是个很不错的记者。他的经验不是很丰富,可自从来到《行星日报》,他做了大量精彩的报道,那些报道充满激情,语言也不错,不能不让人佩服。年轻人多多少少会有些莽撞,可克拉克没想到他竟然会追求洛伊丝·莱恩,好像她是这家报社最漂亮的女人似的。显然,他还没意识到洛伊丝已经……已经……⋯克拉克打断了思路,把文件夹往洛伊丝桌上一扔。这一招很有效,他们的谈话立刻停止了。
“主编让我给你这个,”他说:“大概是有关卡利门医生和猫王在杂货店一块儿买东西的事。”
斯纳普·威尔逊微笑着打开文件夹,大声念道:“帕克城维奥拉·艾弗斯女士,家庭主妇,向警官埃尔默·布拉德报告。她看见了一个很像欣顿·卡利门医生的人在杂货店买东西。
“卡利门医生是有名的’杀人魔王’,在公审他的第一天就被一个妇女打死了。那个妇女据说是一个被害者的家属。警方告诉艾弗斯女士她认错人了,可这位夫人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竟扑上去打布拉德警官。”斯纳普笑出了声:“有意思!夫人打警察!”
“可主编为什么让我们采访这事?”洛伊丝说。
“也许是为了另外的一份报告,”克拉克说着从文件夹里找出另一份报告。“这是斯普林菲尔德的乔·丹尼尔斯提供的,在那个地区他是我们最可靠的联络员。”他迅速扫了一眼报告:“好像又有人看见卡利门的鬼魂了,在20 英里以北,同一天。说他正在十六大道上换轮胎呢。卡车司机菲尔·约翰逊想去帮忙,结果被吓了一大跳。”
洛伊丝还是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很显然,有个人长得像卡利门,可怜的家伙!这点事儿值得动用我们这些高身价的记者吗?”洛伊丝显然带着酸味。记者的工资其实低得可怜。
“也许这事比我们想象的严重,”斯纳普忽然来了精神:“卡利门可能没死。他可能还好好活着呢,没准还惦记着继续做那些疯狂的杀人试验呢!”
“也许是报社想发财。还记得卡利门被捕那次吗?咱们的报纸销量大增!”
“不过就是个疯于科学家的事!”斯纳普嘟囔着,“好了,走吧。”洛伊丝没再说什么。斯纳普·威尔逊拿起帽子和笔记本转身走了,剩下她和阴沉着脸的克拉克面面相觑。
“我想不通,”他说:“为什么主编突然把我们分开?他让我去参加市政厅的新闻发布会,可他派谁去不行啊?”
洛伊丝低头不语,许久才缓缓他说:“这是我的主意。”
“什么?”
“我只是想也许分开一段对我们俩都有好处。再说斯纳普一直想跟我合作一次,所以……”她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了。
“我明白了,”克拉克说,其实他还是感到莫明其妙。正说着,斯纳普·威尔逊回来了。他穿了件防水外套,戴着顶印第安那草帽,确实很精神。洛伊丝迅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回头看一眼克拉克,跟着斯纳普走了。
现在克拉克有两个谜要破,而且在他心里属于“超人”的那个角落,令他心寒的记忆已经悄悄扎下了根。
尽管斯纳普说欣顿·卡利门博士是个“疯子科学家”,而实际上他曾经是东部一所大学里大名鼎鼎的生物技术学教授,研究的专业是基因重组。一次丑闻暴露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之后他很快被解职了。人们传说他用实验室的设备给一个害怕衰老的亿万富翁进行治疗,得到了数量惊人的一大笔钱。被解了职的卡利门一气之下,带着那一大笔钱到深山里重建了一个实验室,隐居起来。可惜,他的那个病人没能逃脱衰老和死亡,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没人知道卡利门博士在独自研究什么,直到有一天当地的三个步行旅游者突然失踪,警方突击搜查了他神秘的试验室,发现充足证据证明那三个人都被卡利门博士当作了试验品,就像三只小豚鼠。警方还发现一座极其坚固的建筑,看上去只有本领超常的超人才有希望攻破。
实际上对超人来说,到卡利门博士这儿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卡利门博士被捕之前,佩里·怀特就已经嗅出了那个地下实验室的味道,派他得力的记者到肯沃西山去采访过那个叛逆科学家。克拉克和洛伊丝都曾对他的实验室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先进医疗仪器感到惊讶不已。他不用助手,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现代化机械。那些自动仪器不停地在他们周围闪光,还喀嚓咯嚓地响。克拉克和洛伊丝有一种被困在了自动弹球台上的感觉。卡利门很热情,甚至有点儿讨好他们,可这两位记者告辞的时候却发现,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得到。
可是卡利门却借机了解了他们。超人一直没意识到这点,直到他和警方一齐来搜捕卡利门,他的拳头带着无比的冲力穿透试验室那16 英寸厚的锻钢门,最终站到被重重包围的科学家面前。卡利门却很镇静,他甚至面带微笑地对超人一字一句他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肯特先生。”
后来,一个由专家组成的调查组对卡利门发明的一系列设施进行了调查,超人才彻底明白自己的伪装早已被卡利门识破了,每一个进入卡利门深山试验室的人都在不知不党的情况下被一台仪器作了基因测定,而分析结果明明白白地显示出超人的身体里流淌着氢星人的血,他的基因测定结果显然和其他人不同。而当超人站在他面前时,卡利门立即发现这个人与曾经采访过他的肯特是同一个人。
当时两个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克拉克和超人——等待着卡利门博士宣布真象;等待着自己的秘密身份被这个罪犯的报复毁于一旦。可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妇女,她疯狂地扑向卡利门,要为一个受害的徒步旅行者报仇。
这个妇女转瞬之间完成了审判长,陪审团,甚至行刑手的全部职责。就在那个被称为“杀人魔王”的医生从轿车里钻出来,跨上法院台阶的一瞬间,这个女人拔出手枪,在人群中给了他致命一击,之后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这样的结局不是超人所期待的,但总归代他隐藏了身份。超人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于众了,而且,再也不用为此而害怕卡利门了。
可在他心里,卡利门矮小、臃肿的身影和相貌平平的脸逐渐被另一个身影,另一张脸代替了。那是洛伊丝·莱恩,她用水晶般清澈的蓝眼睛凝望着他,平静地告诉他那是她的主意,是她提出调换工作伙伴。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是什么东西悄悄把他们隔开了?超人那双能穿透任何物质的眼睛此刻却看不透姑娘的心思。
那天晚上,他独自在星球大厦底层轨道餐厅吃晚饭,忽然感觉有人正注视着自己。那是个容貌秀丽,眉宇间透着一丝威严的女士,他以前只见过她几次。佩里·怀特很少和下属们有来往,他总是把工作和私人生活截然分开。
克拉克他们自然很少有机会见到他的夫人。艾丽丝·怀特把餐巾往桌上一放,朝克拉克走过来。
“是你,克拉克!真有意思,刚才佩里正跟我说起你呢。刚才有人呼他,他回电话去了。”
“我知道,”克拉克轻描淡写他说:“他刚才是不是说给我派了个特好的差使,而且打算提升我?”
“不是,”艾丽丝微笑着告诉他,眼波里却闪动着忧郁:“实际上,他在跟我谈你和洛伊丝的事。关于她……噢,我想你是知道的。”
“她想换换感觉的事?”
主编的夫人凝视着桌布,伸手抚着那细密的花纹:“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说:“实际我很想跟你谈谈,谈谈洛伊丝的想法……不过,我又觉得这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洛伊丝和你是好朋友,”克拉克小心翼翼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你觉得我应该知道的话……”
“你应该知道的事太多了,可惜的是你并不知道。”怀特夫人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你也许从没意识到除了下一个重大新闻以及和那个超人的神秘邂逅之外,洛伊丝也有她的心事。谁都觉得她的生活相当丰富多彩,可丰富多彩并不是一个女人对生活的全部渴求……你明白了吗?”
“呃,当然。”克拉克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疑惑。
“不,”怀特夫人皱起了眉:“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还是直说了吧,克拉克,我觉得她想结婚,想有个家,有温馨的家庭生活。”
“是洛伊丝告诉你的吗?”
“她什么也没说过,只是我的猜想,不过我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且现在她想和斯纳普一起工作,只是因为她太了解你了!”
“真的吗?”克拉克感到喉头发紧。
“当然!她知道你是个‘永远的单身汉’。对你来说,毋须婚姻,生活本身就已经很精彩了。可不幸的是,这座城市里每个有可能成为她的男朋友的年轻人都觉得你们俩是不可分的一对儿。人们都这么说,以至于自从你们俩合作以来,她没跟别人有过约会!好了,情况就是这样,她不得不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现在你明白了?”
克拉克能在各种气候条件下控制自己的体温,而此刻,由心而生的一阵寒气却让他颤抖。难道他真的要失去洛伊丝了吗?他一直试着不去想那个问题,可他心里明白,他独特的双重身份总有一天会和他爱的女人的需要产生冲突,他们的合作也会面临危机。那个女人是他们两个都爱的——克拉克·肯特和超人。
“而且那个斯纳普·威尔逊,”怀特夫人说:“佩里告诉我他确实很有魅力,而且洛伊丝也很喜欢他,再有……”她停住了。佩里·怀特出现在他们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克拉克觉得主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让他紧张。
“是洛伊丝呼的我,”他说:“她从路边的公用电话打来的。她现在在斯普林菲尔德和帕克城之间的公路上。我告诉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跟警方取得联系;可你知道那女人,她想在事件开始前追到现场……”
“什么事件?”克拉克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那位目击者没看错!”怀特沉着脸说:“她说她肯定那就是卡利门博士。好吧,卡利门还活着,而且很健康;没准正准备干更多的坏事呢!”
“天啊!”艾丽丝·怀特叫出了声:“怎么可能呢,佩里?”
“我不知道!洛伊丝倒有个说法:她说开枪打死卡利门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同伙,那天她主演的那场精彩演出只不过是为了帮卡利门逃跑!不管怎么说,洛伊丝和斯纳普已经采访到了另外一些目击者,并且跟踪卡利门,找到了他的一个地下藏身处。”
克拉克站了起来,迅速盘算着:“在哪儿?她告诉你具体地址了吗?”
“当然没有!你是知道洛伊丝的,她担心我叫警察帮忙,破坏了她的兴致!得了,咱们别太在意了,这一切都有可能只是洛伊丝的想象。”
“她是个优秀的记者,不会那么不负责任,”克拉克严肃他说:“我想我还是去一趟吧。”
“乌龟追兔子,”怀特皱着眉头:“你去一趟得3 个小时,等你到了,她不一定又去哪儿了呢!”
“我会尽力的,”克拉克说。
佩里·怀特肯定会大吃一惊的,因为克拉克所用的时间比他预测的节省了整整2 小时57 分钟。原因很简单:这是“超人”的飞行速度。
可惜,到达目的地的喜悦很快就被失望和困惑冲散了。超人找不到洛伊丝,也没发现她的汽车以及她的同伴。超人用他具有很强的穿透力的视线扫描了斯普林菲尔德和帕克城之间的全部路段,不放过每一寸土地。他仔细观察了每一座房屋,分析了所能见到的每一个人以及他们的每一个举动。他的日光掠过贮藏室、地下室。甚至废弃的煤矿。即使被追击的目标真的是复活了的卡利门博士,即使洛伊丝和斯纳普真的来过这个地区,那他们三个现在肯定已经不在这儿了。
超人找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停下脚步。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克拉克·肯特脱掉超人的装束,默默地回去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也许是洛伊丝看错了,不是有个人很像卡利门吗?他决定立刻回报社的办公室去。
还好,超人是不需要休息的,不过这会儿即便让他躺在床上,他也睡不着。
超人的预测失灵了,洛伊丝不在办公室。克拉克进门的时候,洛伊丝的两个同事,格洛丽亚和迪娜,正在那儿聊夭呢。没等踏出电梯门,克拉克就已经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你当然应该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格洛丽亚说:“她导演了这么一出戏,还不是为了借办公的名义和那个讨人喜欢的斯纳普一起出去玩儿玩儿!”
迪娜没说话,只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这一天对克拉克来说简直太漫长了。他参加了市政厅的新闻发布会,并且像机器人一样认真做了一堆笔记。中午,他已经把一份还算过得去的会议报告放在了佩里·怀特桌上。傍晚,当主编先生终于出现在办公室时,克拉克已经等了他半天了。佩里·怀特脸色惨白,就知道躲不过克拉克的盘问。
“我知道,我知道!”他气急败坏他说:“都是我的错。
我让洛伊丝给骗了!她没说过她在帕克城和斯普林菲尔德之间的什么地方;这是我的主意,因为上次出事就是在那儿。可我刚刚收到了这个。”
说着,他递给克拉克一张纸。
“惠伦瀑布附近发生不叨原因的爆炸,山上信号房被毁。救火风员正在奋力灭火。《行星日报)的记者勇救同伴。地方警察局报告。于赴现场的路上。丁·舟尼尔斯。”
“肯定是洛伊丝他们,没错!”怀特说:“问题是,到底是谁救了谁呢?”
克拉克的疑问远不止于此。他冲出办公室,转瞬之间化作一束红蓝相间的光波,像一道闪电般射向天穹,朝着那个叫惠伦瀑布的地方进发了。
很快,那燃烧着的信号房进入了他的视野。刚要下落,他忽然想起要小心行事。他的双重身份带给他最大的麻烦就是耽误时间,因为他不能一下子就以克拉克·肯特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可惜,刚才他一激动,转瞬间就从佩里·怀特眼前消失了。
他决定先用他那双X 光般的眼睛观察地形。信号房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烬,没什么可探测的了。还好,没发现人骨头什么的。唯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草地上的一个大圆圈。他的目光在空中搜索,遥望远处的公路。那儿只停着三辆当地警察局的车。三辆车围成一个三角形,中间站着许多人。当超人发现那些人里没有洛伊丝的时候,心跳立刻加快了。
他顾不了许多,纵身跳下高高的山崖。脚还没站地,他就发现了斯纳普·威尔逊。可怜的斯纳普,脸黑得都快认不出来了。
“超人!”斯纳普喊了起来。一丝旧有的傲慢爬上了他的脸:“洛伊丝跟我说她需要你的时候,你总会出现。好吧,她现在需要你,伙计!”
“你说什么?洛伊丝在哪儿?我听说她被救了……”
“威尔逊先生把她从大火里救了出来,”一位警官说,“可后来威尔逊先生昏了过去,我们都去看他,那位女士就不见了。”
“不见了?你是说她到别的地方去了?那个长得像卡利门的人在哪儿?”
“你知道这事?”斯纳普问。
“是克拉克·肯特告诉我的,”超人毫不犹豫他说。“该你回答我了。
你看见那个人了吗?洛伊丝是不是还在继续追他?”
“我要知道就好了!”斯纳普嘟囔着:“都是我的错,我根本不应该听她的——”
“继续说!”
“我们一直跟着洛伊丝觉得像卡利门的那个人。那人开着辆小卡车,停在了信号房外面。洛伊丝想立刻进去见他;我说还是找人过来帮我们一下才行。她跟我争了半天,最后总算同意了。我们开车去找电话,我下了车刚拿起话筒——”
“别跟我说然后你就听到了发动机声,”超人皱起了眉。
“事实如此,”斯纳普垂头丧气他说,“她开车走了,把我扔在了电话亭。我挂上电话,奔命地跑,想追上她。当时夜已经很深,街上车不多,没人愿意让我搭车,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吓人,穿着那件防水外套……我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回到了信号房,而且,我敢肯定我看见洛伊丝的车停在外面。
我走上前,直接去敲门。跟你说吧,有时候直接了当地办事也不成。”
“怎么?”
“看!”斯纳普指指脑袋后面肿起的一个大包,“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人,喜欢用这种粗野的方式迎接客人!我可能在那儿昏迷了整整一夜。我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了,洛伊丝躺在地上,手脚都被捆着……后来我忽然意识到窗外的亮光不是太阳,信号房着火了!我挣扎着站起身,拖着洛伊丝出了房门。我可能是被浓烟呛着了, 很快就又昏了过去。我醒来的时候到处都是警车;可不见了洛伊丝!”
“我们觉得她不会走远,”一个警察说,“她的身体不行。”
“也许有人带她,”超人说。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串信息,判断着可能性。忽然,一个景象映入他的脑海,那是草地上的一个奇怪的圆圈……
“对不起,先生们,”他说,“我得去找一只鸟!”
转眼之间他又回到了空中,迅速消失在云朵里。好在云朵挡不住他360度的广阔视野。他凝神搜寻着猎物:那只飞翔的“鸟”。
他找到了——一架双人座涡轮螺旋桨直升机。肯定是这架飞机的螺旋桨在草地上留下了那个“怪圈”。飞机上也一定坐着一位不情愿的乘客:洛伊丝·菜恩。超人团身一跃,加快速度赶上了直升机。他的猜测是对的,飞机上坐着洛伊丝;而洛伊丝的猜测也是对的,驾驶飞机的人正是欣顿·卡利门博士。
超人深吸一口气,朝着直升机喷出一股气流。直升机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眼瞅着,那架直升机开始摇晃;驾驶员转过头来向后张望。那张脸让克拉克吃了一惊。而卡利门看清了追赶他的人,也惊慌失措。他慌乱地打开舱门,把洛伊丝一把推了出去!超人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他俯冲下去,用双臂托起洛伊丝,小心翼翼地带她着陆。最令超人担心的就是洛伊丝的身体,不过还好,超人的CAT扫描显示一切正常,既没伤着筋骨,也没有内伤。洛伊丝只是仍处于半昏迷状态,嘴里还轻声叨念着什么。超人仔细听了听,好像是“超人”,又像是“斯纳普”……这一走神,超人差点忘了大事:把那个逃脱法网的卡利门捉拿归案!他抬头一看。
那架直升机正在云朵中翻着跟头。卡利门显然已经控制不住他的坐骑了,没等超人去“营救”他,就一头栽倒在山崖上,顺着山坡翻落到山沟里,化作一团桔红色的冲天烈焰。
卡利门被强烈的热浪抛了出来,不过这次不用担心他装死了。他矮小的身体扭曲着,头颅已经挤碎了。这个落网之鱼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如果说这个结局多少给了超人一些安慰的话,他的好心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超人带着洛伊丝回到了警车那儿,医生正在给斯纳普做检查。洛伊丝现在已经彻底恢复了意识,一见斯纳普,三步两步地扑了上去,见他没伤着,竟伏在他的臂弯里高兴得直掉眼泪。
他们长时间地拥抱在一起,泪眼相望。超人却悄悄退出人群,不等感谢和赞扬涌向他,就腾身跃起,朝回家的方向飞去。
晚间新闻一点儿也没让超人感到有胜利的喜悦。电视台的报道非常详细,各个台都在兴奋地播放着他们在现场所录的画面,而实际上谁也没捕捉到卡利门的镜头。之后是长篇大论的各界评论,其中包括洛伊丝和斯纳普接受记者采访。他们紧紧相依着,面对镜头称赞对方机智勇敢。超人的名字只有编后话里提了一句,仅仅是人们的推测。不过当时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超人的壮举了。
一周以后洛伊丝和斯纳普仍然没回《行星日报》上班,俩人都告假回去休养。克拉克·肯特听不到有关他们的任何消息,可流言蜚语却直往他耳朵里钻:“他们俩在一块儿“休养’呢!……”超人知道这么胡猜疑是卑鄙的,可总也挡不住自己的耳朵,干脆不去理它吧。终于有一次他不能不理了。迪娜和格洛丽亚在冷饮机旁聊天,洛伊丝的名字时常地跳出来,引起了克拉克的注意。
“是真的!”格洛丽亚说:“洛伊丝昨天晚上给我打了电话,她忍不住要跟人说呢!”
“她是和他在一起吗?我是说,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斯纳普在哪儿,可有一点我敢肯定:他向她求婚了!”
从克拉克·肯特的楼顶原本是可以看到洛伊丝的公寓的,可一座办公楼刚刚在他们的两楼之间拔地而起,挡住了克拉克的视线。超人从来没有动用过眼睛的穿透力去透视那座屏障,可那一夜,他这么做了。眼前的景象令他心跳加快,洛伊丝的窗子亮着,她在家!放松点!他拿起话筒,不停地嘱咐自己。
站在洛伊丝门前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叮嘱自己,终于,洛伊丝出现在眼前。
她穿件紫色丝质吊带睡衣,既性感又惹人怜爱。究竟是他的错觉还是今夜她格外迷人?在她脸上已找不到那场噩梦的影子,洛伊丝又恢复了从前的活力。她的微笑还是那么甜美,话语还是那么亲切,可克拉克总觉得有点什么不同……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总在回避他的目光。
她给克拉克倒了杯饮料,不像以前那样取笑他不能喝酒了。她谈起了卡利门事件,感谢克拉克帮她写了本该她自己写的报道。他问起“休养”的事,她说她采纳了艾丽丝·怀特的建议,到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岛享受了几天温暖的沙滩和碧蓝的海水。她没提斯纳普·威尔逊,克拉克决定直奔主题了,哪怕挨她当头一棒呢。
“听说斯纳普向你求婚了?”
洛伊丝握着杯子的手指僵在了那里。她轻轻放下杯子,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屋外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
漫长的沉默之后,克拉克终于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洛伊丝开口了:“你知道吗,克拉克?”
“什么?”“我未来的生活正在前面等着我。在这座城市里,也许在其他城市,甚至海外、欧洲、亚洲或是非洲……也许在乡下,有一座能容纳两辆车的小车库和一小块草坪。谁知道呢?也许会是一座农庄,有一条大狗和许多果树,小孩子们在门前的草地上奔跑追逐……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是不是?”
“可你已经尝试过了很多种可能,”克拉克不自然地笑了笑:“这个星球上几乎没有什么你没去过的地方了。”
“是啊,”洛伊丝说:“只有一个地方他们没派我去过;那个地方主编永远也不会派我去……”她转过身,用那双忧郁的眼睛凝视着克拉克:“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
“我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斯纳普真的向你求婚了?”
“是的。”
“你答应他了?”
“我说我会尽快给他答复,不过我得先弄清一件事。”
“什么事?”
“你真的不明白吗?”
克拉克咬了咬牙:“我不明白。”
洛伊丝抬起头来直视着克拉克。此刻她的目光明亮,仿佛具有和超人那双眼睛一样的穿透力。
“我要弄清是不是你打算永远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而我永远只能是你的工作伙伴。说的够明白了吧,克拉克·肯特?”
克拉克愣在那儿,无言以对。洛伊丝迅速关上窗子,对克拉克说:“我累了,克拉克。你不介意的话就请回吧。”
“噢,不,”他说:“不介意。”
超人也曾有过不眠之夜。他曾经无数次地面对死亡;曾经在超人的威力和凡人的身躯两个世界里进退维谷;曾经与邪恶展开殊死搏斗;甚至曾经跟宇宙直接交战。可没有任何记忆能让他像现在这样痛苦: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幻想没有洛伊丝的未来。
他知道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只有一个办法能留住洛伊丝,可这个办法将会带来一大堆麻烦。假如他有了妻子儿女,那么他到地球来的使命会不会受到影响?假如洛伊丝嫁给克拉克·肯特,她也就嫁给了超人,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第二天一早,洛伊丝没有出现在她的办公桌前。斯纳普也不在。克拉克忍不住硬着头皮到佩里·怀特的办公室去打听。
“他们在尼亚加拉县,在那儿采访呢,”怀特说:“是威尔逊的主意。
有一对马戏演员要在那结婚,然后还要借助一根粗绳子飞越尼亚加拉瀑布。”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过那里也许还会有一个婚礼,假如新娘和新郎是洛伊丝和斯纳普的话,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奇怪,至少艾丽丝是这么跟我说的。”
克拉克惊呆了,像被当头重重打了一棒。
他不能再等了,必须赶紧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他这次只能以克拉克·肯恃的身份去。问题又来了,克拉克·肯特几分钟前还在跟佩里·怀特谈话,转眼之间又出现在尼亚加拉瀑布,怎么解释这一切呢?解决问题的办法令他伤心:克拉克·肯特要想以超人的速度到达尼亚加拉瀑布,就只有呆在超人自己的臂弯里!瀑布的纽约一侧和安大略一侧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这场面绝对比一场普通的马戏表演壮观。彩虹桥上,斯纳普身边的洛伊丝最先发现了天空中飞着的一个奇怪的东西。
“是超人!”她喊着:“他还带着什么!”
“带着一个人,”斯纳普说:“也许他刚救了准或者刚了K 气抓到一个罪犯。”
洛伊丝举起了她的望远镜:“不!”她叫着:”是克拉克!超人带着克拉克!”
洛伊丝顾不上一脸疑惑和惊恐的斯纳普,转过身奋力往外挤。而此刻超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人们要是看见下面的景象肯定会大吃一惊。超人转眼之间换上克拉克的装束,把那个假克拉克抛进了尼亚加拉瀑布湍急的浪花中。
洛伊丝望着向人群走来的克拉克,全世界的晶莹钻石此刻仿佛都在她的眼睛里闪烁。
“克拉克,你怎么来了?”
“是超人的主意,他带我来的。他说我该好好跟你谈谈了。”
“谈什么?”
“你将来的生活,”他瞟了一眼斯纳普:“我是不是来晚了?”
洛伊丝的回答让他放心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他们相拥着坐在尼亚加拉公园,深情地相互凝视。周围的世界渐渐离他们远去。起风了,太阳躲进了云里,天空中飘散着一丝雨的气息,他们却毫无察觉。斯纳普·威尔逊早就等不及了,没说再见就径直奔向飞机场。只剩下他们俩长时间地默默相互凝视。
“我爱你,克拉克,从很久以前……”
“我也爱你,洛伊丝。”
“为什么我们要等这么久,为什么?”
“不知道。”
“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是知道的,克拉克。”
“那超人呢?”他笑了。
她把目光投向了远处。
“没关系,”克拉克忙说:“超人能理解。我敢肯定他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真的?”
“当然!他一定会来,只是不能作伴郎了。”
她又一次转向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眼前站着的仍然是克拉克,可她却感觉有点异样。不,这不是克拉克……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声。洛伊丝还没从自己的幻觉中醒过来,克拉克已经开始行动了。尖叫声是从瀑布那边传来的,肯定出事了。
“我马上来!”说话间,他已经像一阵旋风一样腾空跃起,消失在天空中。
事情很简单。新郎和新娘本想像走钢丝一样从一条粗绳上跨过大瀑布,可刚走到一半,一阵大风把他们刮倒了。他们紧紧抓住绳子,可绳子禁不住两个人的体重,正不停地下沉。这对新人的呼叫声被脚下滔滔的瀑布流水声淹没了,周围观看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忽然,人们欢呼起来,天空中出现一个红蓝相间的身影:超人来了!这下可好了!只一眨眼,新郎和新娘已经被超人稳稳地托起,轻轻地放到了大瀑布的美国一侧。
他们感激地拥抱他,超人却急着要走。
“我来不及吻新娘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人在等我……”
洛伊丝正站在那儿等他。他这回干脆放慢了速度,降落在她身旁,让事实来告诉洛伊丝他自己的一切秘密。
“这是真的,”她轻声对自己说:“是真的!”
超人把她拥在怀中。
“现在明白克拉克的意思了?他说我会去参加婚礼的,只是作不成伴郎了。我要作的是新郎。”
说完,他轻轻一吻未来的新娘。
他们相识已经许多年了,共同经历了无数次欢欣和喜悦,也经历了太多的痛苦和失败,共同合作写过许多精采的报道。现在超人却第一次感觉到可以向洛伊丝无遮无拦地倾诉自己了,倾诉自己所有的不安和忧伤,所有的成功和失败。多年以来一直没人了解他的内心世界;没人知道他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社会中的位置和感觉。他一直徘徊在两个角色之间,那种不为人知的孤独又能向谁诉说呢?而今天孤烛再也不能靠近他了,他怎么能不兴奋呢!“我还得像以前那样,”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洛伊丝:“我还得作克拉克·肯特。这是我的名字,不用这名字没法办结婚登记。”
“我明白,”洛伊丝说,“你不可能老是超人,那样的话你根本没法正常生活……”
“你也一样,”克拉克笑了,“好吧,洛伊丝,咱们保密!不是有好多事就咱们俩知道吗?下周就开始,怎么样?”
“下周?”洛伊丝吸了一口气:“我们不能这么快就结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超人,我得用很长的时间来准备婚礼!要布置东西。要请亲戚朋友、要买嫁妆……”
“我们别弄得那么麻烦。宾客请一两个就够了。至于嫁妆吗……好吧,还是满足你吧。我有个朋友能帮你。”
“谁?”
“会飞的那个。他现在就带你去买。说吧,纽约?巴黎?罗马?还是伦敦?”
“别犯傻了,”洛伊丝说:“即使你带我去了,还有一个问题呢!钱从哪来?”
“没问题,”克拉克严肃他说:“我承认克拉克。肯特的工资不多,可超人有自己的贮备,包括罕见的外国货和各种珍宝。现在到了用它们的时候了。先去巴黎怎么样?这会儿商店刚刚开门……”
洛伊丝还没来得及反对,克拉克已经行动起来。转眼间,超人微笑着站到了洛伊丝面前。他把洛伊丝拥到怀里。带着她腾空而起。洛伊丝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很快,他们就穿行在了满天的星斗中间。眼瞅着要飞越大海了,洛伊丝紧紧地抱住超人,吓得浑身发抖。超人笑了,用披风遮住了她的眼睛。
接下来的24 小时是在忙碌和喜悦中度过的。克拉克和未来的肯特夫人降落在香树丽舍最好的商店门前;之后是维亚康多迪街、伦敦的邦德衍,苏黎世的巴恩霍夫斯特拉斯。洛伊丝买了许多礼服以及日常衣服,当然还有珠宝首饰,大包小包的简直能装一卡车。未婚夫的实力让她吃惊,而那份慷慨大度又令她兴奋不已。最令人心醉的,还要数他那独一无二的高雅品味。
而她得到的结婚礼物是一串只有超人能给她的钻石项链。当克拉克把那些未经雕琢的钻石呈现在珠宝雕刻家面前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都没见到过这么完美元瑕的宝石,那纯净的银白色中闪烁着一丝幽蓝,令人目炫。珠宝雕刻家们恳求克拉克告诉他们这些宝石的来历,而克拉克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能告诉他们这是他自己用北极石灰层中的原形炭做的呢?婚礼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最后的惊奇在这儿等着洛伊丝呢。克拉克在中西部的农业区选择了一座又小又旧的教堂举行他们的婚礼。教堂大厅小极了,而且极需重新粉刷。教士夫妇已经结婚62 年了,而且他们好长时间没被邀请主持婚礼了。但多年以前他们主持过的一次婚礼对克拉克来说十分重要:那是马莎和乔纳森·肯特的婚礼……
老人朗读公祷书时声音有些颤抖,他的老伴轻轻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
老人的声音变得洪亮清晰:“我宣布你们为夫妻……”
他们的蜜月是在幸福和甜蜜中度过的。
可很快克拉克·肯特——超人就发现撤满鲜花的新婚生活也处处存在着各自不同的生活习惯带来的不愉快。
他发现洛伊丝爱熬夜,喜欢读书写字到凌晨一两点钟。她每天早晨都要花很长时间泡在浴池里;而且对电话情有独钟;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她的耳朵是贴在电话听筒上的,不过她从来不告诉克拉克电话的内容,克拉克也从来不问。他知道她还有个毛病:突然抓起一件毛衣或外套就往外走,只字不提要去哪儿。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柔情是显而易见的。而洛伊丝对未来的担心也越来越强烈。将来他们住哪?怎么生活?对肩负着铲除人间罪恶的神圣使命的超人来说,究竟能不能有“正常”的生活?说起这些,她的脸上常挂着笑容,而实际上这些问题对她来说的确非常重要。
“你是知道的,”克拉克温柔地告诉她:“一个月前我们不是商量过这些事吗?”
“我们是商量过,可我们没得出任何结论。”洛伊丝抚摩着他的手,摆弄着他的手指。“我从来不想改变你,不想给你套上锁链。咱们能不能找个折衷的办法?”
“这词真吓人!”他轻松地说。
“我不是只为我自己想,克拉克,我在替你考虑呢!你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帮助别人,难道现在不应该有所回报吗?”
“我想要的都有了,”他把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
“你还应该有别的!你应该有个家,克拉克,不应该只有个单身宿舍,只供你在拯救不了这个世界而逃避它时暂住。你应该有个家,也许还有……
孩子。你喜欢孩子,是不是?我见过你和上百个孩子在一起,他们都喜欢你。”
“我也喜欢他们,”克拉克笑着说:“可这并不等于我下周就得有个家,有个孩子。”
“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孩子?这才是我的问题。”
“我的回答是:咱们别那么着急好不好?别盘算未来,现在不是很好吗?”
超人把格伊丝拥入怀中。他无意间从远处的镜子里看到了洛伊丝的脸,她的脸上阴云密布。
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冲突是在两周以后。回到大都市,他们开始找新住处。
克拉克不急于买房;他觉得先租套大点的公寓就行了。
洛伊丝可不这么想。
“我们干嘛不两样都要?可以在乡下买套房,然后留着你的或者我的公寓,这样我们上班比较近。”
“那样的话跟报社同事比起来我们也太奢侈了。他们肯定奇怪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那好办,告诉他们我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什么的,”洛伊丝轻松地说:“不然也没办法解释我戴的这串钻石项链。”
“没人相信你那是真钻石,”克拉克笑了起来。
“可它是真的!我们过最普通的生活只是为了骗别人,这也太傻了。”
“我不想骗人,洛伊丝。我只是不希望引起别人对我的猜疑。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生活好了。再说,我很喜欢那种简单的生活。你呢?”
洛伊丝盯着自己的钻石项链,低头不语……
他们终于找到了折衷的办法:保留洛伊丝的公寓,她的公寓比较大也比较舒服。然后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下一套距大都市30 英里远的小别墅去那儿度周末。房款全部付清的那个晚上,他们在一家餐馆庆祝了一番。第一道菜刚上桌,克拉克忽然抬起头,像听见了什么。
“怎么了?”洛伊丝问。
“厨房里有个收音机。”
“我什么也没听见,”她撅起了嘴。“当然了,我又不是超人。”
“三一广场出事了。爆炸起火。楼顶有人被困……”
他把餐巾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
“克拉克!看在上帝份上,你别去那,行吗?”
“我尽快赶回来。”
“可是大都市有消防队呀!干吗不让他们去?”她的话还没说完,超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了。一个恃者走了过来:“有什么不妥吗?夫人?”洛伊丝看了他一眼,没好气他说:“当然有!”
接近午夜的时候,克拉克才回来,洛伊丝正躺在床上看书。他跟洛伊丝道了歉,不过他说,假如洛伊丝听了新闻广播,就会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我没听广播,”洛伊丝说,“我就是记者,对不对?我整天跟新闻打交道。我想过一天清静日子,你也是一样!”
“你还生我的气呢。”
“我是为你担心!克拉克,就在这一分钟全世界有很多大楼在着火!火灾、龙卷风。地震——到处都有!你不可能帮整个人类的忙!”
“这场火灾就在我们身边,洛伊丝。实际就在下一个街区。我怎么能看着邻居受灾而不管呢?”
她皱起了眉,拿起了电视遥控器。本地新闻已经结束了,可天气预报忽然被打断,插播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
“又出事了!”洛伊丝叫了起来:“有关人士在大都市机场宣布飞自洛杉矾的三卅航空公司107 航班遇到了麻烦,起落架失去了控制。抢救人员正在往跑道上垫泡沫胶垫,以帮助飞机着陆。据报告,飞机的油储备即将用尽;机上人员约有120 名……”
克拉克来不及再道歉了。他迅速换装,不等洛伊丝把话说完就消失在了夜空中。不过只几分钟以后,洛伊丝就在电视屏幕上发现了她的丈夫。地区工程技术人员已经守候在机场了,他们本打算亲眼目睹107 号迫降的惊险场面。没想到还能有机会领略超人的表演。就在飞机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一个红蓝相间的身影冲向半悬着的飞机起落架,双臂一用力,起落架归位了!而整个过程中,超人根本没有惊动机上的乘客。终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乘客们肯定会说这是他们遇到的最软的降落。
而家里等待克拉克的并不是和风细雨。
“好吧,”洛伊丝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我看到了,你干得不错。可我们是新婚燕尔,对不对?我作为新娘总可以提个小小的要求吧?”
克拉克把她拉进怀里:“说吧。”
“我希望过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周末。除非发生真正的大灾难,我是说,国家、政府和联邦调查局都解决不了的事。这个周未怎么样?把超人忘掉?”
克拉克笑了,深情地吻着新娘。
“好!我保证,给超人放一次假!”
他说到做到。周六一早,他们直奔动物园;下午去参加朋友们为他们组织的聚会;晚上先去一家著名餐馆吃晚饭,然后去看戏。星期日好好睡了个懒觉,中午才起床;下午又去博物馆看展览;晚上他们早早回到家,打开电视看《卡萨布兰卡》——绝对不看新闻。
当然,“新闻”总在不停地出现。一座大银行被抢,可惜的是洛伊丝所指望的那些力量最终没能挡住罪犯,没能阻止大都市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案犯大逃亡……克拉克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懊恼,可是他承认。
洛伊丝有一点是对的。超人只有一个。他不可能解决大都市、美国,以及整个世界的所有问题。再说他也有权利和妻子一起享受生活……
洛伊丝是对的。可他为什么总感觉不对劲儿呢?刚过了一周,洛伊丝宣布了她惊人的决定。
那天中午他们在轨道餐厅吃午饭。早晨他们一起采访了一个事件,一群愤怒的学生举行游行反抗增加学费的提案。克拉克拦着洛伊丝没让她卷进那场可怕的混战,他知道洛伊丝心里肯定不太高兴。不过他可没想到她会说:“我不想干了,克拉克。”
“你开玩笑。”
“噢,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事业型的女人,我喜欢我的工作,喜欢那份挑战,那份刺激;我不能忍受假如……假如回家作个家庭主妇。我以前也这么想。不过结婚以后我意识到也许作个家庭主妇同样有挑战性、同样刺激……许多女人都是这样,你知道。”
“当然,”克拉克说,嘴里的食物忽然变得淡而无味了。“可是……,你的工作并没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洛伊丝。我们一起工作。我们还是一对搭档,在办公室。在家……”
“也许问题就在这儿。我们一起在办公室工作时,我根本没有妻子的感觉,只是你的搭档,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啊?再说现在我们的生活又有了新的内容,那就是婚姻。”
“我就是要尝尝婚姻的真正滋味,”洛伊丝说:“我想知道全心全意地管理家庭是什么感觉:自己采购、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还有缝纫和园艺。
我想种点东西,克拉克!种花、种菜、种……我还想要孩子!这几天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洛伊丝。我希望你快乐——这是最重要的。”
可很明显,克拉克并不快乐。
洛伊丝收拾了东西,含泪向同事告别。佩里·怀特一直没说什么。将近一周后,这位主编把克拉克叫到他的办公室,让他关好门。
“主编,如果您是问洛伊丝的事,那答案很简单:她做了件自己想做的事。”
怀特却让他吃了一惊:“我不希望失去洛伊丝,她是最优秀的记者。不过我叫你来不是为这事。我想问问你有关……超人的事。”
“超人?他怎么了?”
“你和洛伊丝可能是大都市最了解超人的人了,也许你能搞清楚他究竟怎么了。”
“您的意思是?”
“看看最近报纸上的20 条新闻,你能找到几个超人的故事?别数了,我告诉你吧:一个也没有!”
“有什么不对吗?”
“这并不说明这座城市里所有的流氓恶棍都度假去了;也不说明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灾害都消失了……世界还是从前那个世界;可我觉得超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超人了。”
克拉克希望佩里·怀特没有觉察到他的不安。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克拉克说:“咱们得面对现实。
主编。他也许是‘超人’,但他总归也是个‘人’,而且是孤身一人。他做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怀特拿出一个文件夹,一页页地翻着。“上个月有三家银行被抢劫,价值一亿美元的金条被盗。昨天,又有一个核实验室被抢劫。超人到哪儿去了,这就是我让你调查的,明白了?”
克拉克·肯特不能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当晚,他回到家,发现满屋弥漫着从厨房飘出来的香味。洛伊丝站在门口等他,脸颊被炉火烤得红红的。她戴着围裙,可是,仍然掩不住围裙下面真丝裙装的曲线。阳台上早已摆好了餐桌;防风灯和一束鲜花也早早地等候在那儿。
“你肯定想下到今天我做了什么!”她兴奋地说:“是意大利面条,不过加进了世界上所有好吃的东西。索谢利太太给我的菜谱,那个住3A 的好心肠太太。我还做了芝麻菜沙拉和浇荷兰沙司的甘蓝……晦!有点儿新郎倌儿的热情好不好?”
“对不起,”克拉克说:“今天我可能是累了。”
吃完饭,克拉克才对洛伊丝说,“咱们该好好谈谈了,洛伊丝。我知道咱们想过找个‘折衷’的办法,不让超人的生活影响克拉克·肯特……还有你的生活。我想给你克拉克·肯特应该给你的一切。但是超人的父母——我的亲生父母乔挨尔和拉腊把我送到地球来是为了让我完成一个任务。我不能放弃我的使命。他们给了我力量,超人的力量,就是为了那个目标……”
洛伊丝的嘴唇抿紧了。“你在给我上课,克拉克。你意识到没有?”
“我只是想解释我的心情。”
“你想说的就是我在你的生活中排第二,而你的什么使命排第一,对不对?”泪花在她的眼睛里闪动。她站起身开始收拾桌子,把餐具碰得叮响。
“我觉得咱们都应该学会顾全大局,”克拉克不高兴地说:“我警告你,那些问题……”他突然停住了,倾耳细听着什么,之后干脆跃上墙头,往远处一看,大约20 座房子开外,停着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
“怎么了?”洛伊丝问:“出了什么事?”
他抬起手臂。汽车马达轰鸣起来,警车的笛声大作。
“有人在行抢,”他说:“在蒂法诺珠宝店。罪犯的手里有枪。”
洛伊丝抓住了他的胳膊。“别,”她肯求着,“看在上帝份上,克拉克,现在别离开我。”
“他们需要帮助,罪犯手里有人质……”
“警察会处理好的。你不是说我们这儿有全国最棒的警察吗?”别这样,洛伊丝。这不公平。”
他推开了她,而她知道,用不了一分钟,眼前穿着随便的丈夫又要换上超人的装束了。在换装之前,她开口了:“你怎么不问问今天的晚餐为什么这么丰盛?没看出我在——在庆祝什么吗?”
“你说什么?”
她坐了下来,凝视着自己的手臂:“今天我去了趟医院,不,我哪儿也没不舒服。我感觉非常好,出了医院,我的感觉就更好了。”她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几乎有点挑衅的意味:“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吗?”
“上帝啊,洛伊丝……”
“你猜着了。你要当爸爸了,克拉克。你和超人都要当爸爸了。”
他愣住了,一时竟忘了屋外的警笛声。他盯住洛伊丝,千万种恩绪涌向脑海。“是吗?你敢肯定?”
“阳性。医生告诉我化验结果时是这么说的。”
他站不住了。
他要当爸爸了!可那将是怎样的孩子啊?一半地球人,一半氪星人!他以前甚至不知道有这种可能,两种不同的人种可以结合出下一代。孩子会不会继承他的超人神力?如果是个男孩,他能接受神力所带来的责任吗?还是会把它当成负担?如果是个女孩,她愿意接受神力吗?会不会厌恶它?也许作为超人的女儿,她会比地球上任何一个男性都强壮?而作爸爸会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他的目标,和他肩上的重任?这些问题像根大木棒,给了他重重一击,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洛伊丝一定看出了他的心事。她走过来,轻轻地抚弄着他的头发。
“我以为你会高兴呢。我希望你高兴,克拉克。”
“这事太出乎我意料了,”他说:“我以为这不可能……至少没这么快。
我们结婚还不到三个月。”
“现在知道今晚我为什么不让你走了吧?”
“是的,”克拉克说,“我理解你。”
可是晚间新闻仍然让他揪心。持枪歹徒抢劫了蒂法诺珠宝店,五六个人受伤。之后歹徒利用人质摆脱了警察的围追,逃之夭夭。现在正在全国范围内通缉罪犯,可是希望渺茫。6 名歹徒都戴着面罩,穿着同样的衣服,甚至说话的声音也一模一样。据估量目前已损失了价值一亿美元的珠宝,另有两名受害者已危在旦夕,他们的死无疑会使损失加剧。
第二天早晨克拉克坐在《行星日报》的办公室里看报纸。珠宝店被劫的报道里没有发现超人的影子,其他报道也一样。这一天他一直躲着佩里·怀特。
他决心弥补这一切。现在正是中西部的台风季节,他密切关注着天气,预防灾害性天气带来危险,而对洛伊丝,他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对气象学那么感兴趣。终于,他得到确切消息:一天凌晨,一场破坏性的暴风雨袭击了得克萨斯州。克拉克是从藏在身上的微型收音机里得到消息的。当时他正在采访一位州议员的竞选者。克拉克突然提出用一下他的卫生间,那位先生皱起了眉;后来他就更奇怪了,因为克拉克一直没出来。
晚上看新闻的时候,洛伊丝什么也没说。屏幕上超人正在湍急的洪水中抢救三个小孩;还有他的一幅大特写,正在抢救被狂风刮到空中的一座房子。
新闻评论员赞扬了他一番,因为他总共救起100 多人!“没占用你的时间,”他笑着对她说。洛伊丝也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莫测的神情。
那天夜里,躺在妻子身边,克拉克怎么也睡不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思考着人性的奥秘,思考着婚姻对人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而没完没了的温柔会不会给人的精神套上枷锁。或许是他的婚姻跟别人不同?如果洛伊丝嫁的是克拉克。肯特,如果她不用面对一个双重身份的丈夫,情况又会是怎样呢?他不知道。他所了解的洛伊丝,莱恩。躺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和他心中所爱的洛伊丝。莱恩,也是身边的这个女人,为什么有着那么大的区别?难道是因为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她,是自己的错?他想起了她腹中的孩子。他的孩子。乔,埃尔和拉腊的孙子……他的下一代身上会不会有他父辈的影子呢?当然,他从没见过他的亲生父母,当他被送往地球时他们就死了。可是他们却把给他的教诲留了下来。他们警告他地球上的生活对他来说将会充满艰难险阻,也许他永远不能真正成为一个地球人。他望着熟睡着的洛伊丝,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是不是应验了父母的预言。
电话铃响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克拉克迅速抄起电话,可洛伊丝还是醒了。话筒里传来佩里·怀特焦急的声音。
“对不起,打扰你了,克拉克,值夜班的人我一个也信不过。那些混蛋强盗又出来了!他们炸毁了南街地铁,进入第一国家银行的地下金库,而且据我所知他们现在还没出来!警察已经把银行包围了,可上次就让他们跑了,这次恐怕也很难办。你得给我看看去!”
“当然,主编,”克拉克说。
他跳下床,发现洛伊丝正眼圈红红地望着他:“别担心,只不过是去抢新闻。他们要的是克拉克·肯特,又不是超人。”
“别去,克拉克。”
“以前我们不是也经常半夜被叫走吗,这你是知道的。”
“求你了——今天不行!我有点不舒服,肚子痛……”
“你怎么不早说,该请个医生来。”
“克拉克,我求求你,别去!”
“洛伊丝,你太不讲理了!”
“别跟我说你只是去采访!每回有案子你都不仅仅是站在旁边做笔记!你当我不知道?”
“洛伊丝,别这样——”
“如果你爱我,克拉克,你就别去。”
他望着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爱你,洛伊丝,可我还是要去。”
超人腾空而起,朝大都市的第一国家银行飞去,而几分钟后出现在那里的却是克拉克·肯特。他朝老朋友,侦探克莱默上尉走去。
“出什么事了,萨尔?”
“你自己看吧!半个警察局的人都在这儿了,看来即便是把陆海军都调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为什么?”
“那些家伙在银行四周埋了炸弹,只要我们一靠近,立刻就会被炸飞!有点意思吧?”
克拉克观察着情况。十几辆警车,60 多名警察围着那座大楼团团转,第一国家银行现在成了一座孤独城堡。地铁爆炸给马路炸出一个大洞。很显然,那伙歹徒里有个作案专家。
“你能想象吗?”克莱默痛心地说:“眼瞅着强盗抢走价值百万元的金砖,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是什么滋味?”
“他们准备怎么逃走呢?”
“我们考虑他们可能准备好了一个地下通道网,要想截住他们,只有等待奇迹出现,那个奇迹也许会是——超人!”
“我找警长去。”克拉克说。
他转身走开了。他得躲开探照灯,到黑暗中去。在那儿,萨尔·克莱默和警察共同期待的奇迹就要和他们见面了。
可还没走出探照灯的光圈,克拉克认识的一个叫埃迪·休伊特的警察,叫着他的名字追了上来。
“肯特先生!请等一等!”
克拉克吃惊地停下脚步:“什么事,埃迪?”
“有你的电话,是你妻子。”
“洛伊丝?她打到这儿来了?”
“不是她,是在你家附近巡逻的菲尔·杰克斯打来的。好像是你妻子出了什么事。”
“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伤得很重,不过肯定意识清醒。是她自己从你家报的警。不管怎么说,我想得告诉你一声。
而克拉克此刻只想尽快把他打发走,好悄悄变成速度最快的人。
在他家楼下,一辆救护车正穿过围观的人群往外开。超人用他具有穿透力的眼睛一看,是空车。洛伊丝看来还不需要住院,超人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心里还是很着急。
克拉克匆匆上楼的时候遇到了索谢利太太,那位“住在3A 的好心肠太太”。她一见克拉克,放心地拍起了手。
“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她说,“你妻子真是奇怪,既不跟他们上医院,也不让我叫医生——”
“出了什么事,索谢利太太?”
“她摔倒了,她急着穿衣服,然后奔进卫生间,后来就摔倒在瓷砖地上了。她打电话报警,可救护车来了,又被她打发走了,怎么了她这是?她说她没事,哪儿都没伤着,就是想要点镇静药,还有,她大夫。你还不快去!”
洛伊丝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微闭着双眼。“对不起,”她轻声说:“克拉克,我真傻。我想跟你去,咱们是搭档啊!”
“为什么不让他们送你去医院?你怎么知道自己没事?”
“哪儿都没伤着,真的。就是青了一块皮,没别的问题。我觉得睏,特别睏……”
“也许有什么内伤呢,洛伊丝,听话——”
“我想睡觉,克拉克。现在我能睡了……你回来了……”说着,她闭上了眼睛。
克拉克站起身,看着静静睡去的妻子,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他决定用自己的X 光眼睛给她察察。他把目光对准洛伊丝的身体,从头到脚仔细检察了一遍。
没有骨折;没有扭伤关节;也没有脱臼。
什么也没有。
甚至没有胎儿。
艾丽丝·怀特没问克拉克为什么要见她。她像等一个老朋友一样在门口等克拉克,一点也没有惊讶和奇怪的表情。而实际上在此之前克拉克只来过一次佩里·怀特的乡下别墅。
她早就准备好了茶和三明治,克拉克却没有丝毫食欲。他有个问题要问。
“你一直和洛伊丝很要好,”他说:“你有时候像个大姐姐一样……”
“你可以说是个‘替代妈妈’,我不会生气的,克拉克。问题是自从你们结婚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她,”她笑了:“看来有丈夫有家就足够了。”
“我就是想跟你谈谈家的事。我还没告诉任何人呢……洛伊丝怀孕了。”
“那太好了,克拉克!”
“等等,不对。我是想说,上周她告诉我她怀孕了,而实际并没有。”
“噢,天啊!是不是因为摔了那一跤,孩子没保住?”
“不,怀特太太,根本没什么孩子可保。洛伊丝骗了我。”
她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开始我没往那儿想,我还以为是她搞错了,或者是医生的检查不准确。可是后来一问……我敢说去医院的事也是她编的。我问她医生的姓名,她避而不答。我现在的问题是——以后该怎么办?”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骗你吗?”
克拉克皱起了眉:“我想跟我的工作有关……自从离开《行星日报》以后,她好像不高兴我在外面奔波。这不怪她,我们是新婚夫妻嘛,确实不应该经常分开。”
“是啊,”艾丽丝·怀特叹了口气:“她这是在吸引你的注意力。可她总归是骗了你,我没想到洛伊丝会做这样的事。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不,我发现结婚以前我并不真正了解她,婚后才发现她的另一面。而她对我也是一样,以前她也并没有全部了解我。”
“有人把这叫磨合——得相互适应,对不对?婚姻需要双方的理解和宽容。也许这段时期会折磨得人神魂颠倒。”
“是的,”克拉克说,“一点没错。”
他忽然感到一阵震撼,像地震一样,房子好像也跟着抖了起来。
“你怎么了?”怀特夫人问他。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他的大脑跨越时空的界限在记忆中搜索着一个图像,一个没有检查过的图像。
“神魂……颠倒。”
“什么?”
克拉克站起身:“我得走了,怀特夫人。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说的是真的。
克拉克回到家,洛伊丝还在抱着电话说呢,一见他回来了,迅速挂了电话,扑到他怀里。
“我今天感觉好极了!好好睡一觉的确管用!格洛丽亚打电话来请咱们吃饭呢,顺便见见她的新任男朋友……”
他推开了她,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她不自在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假如她知道他要干什么,肯定会更警惕的。
他转过身,感觉有什么东西让他恶心。
“克拉克!上帝啊,这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他装作镇静:“只是我又该让你失望了。今天夜里我得去办公室,有篇报道需要查查资料。我保证早点回来。”
洛伊丝叹了口气,知道没什么大事。
“好吧,我知道你有工作要做,我不拦你了。我保证。”
回到《行星日报》编辑部,克拉克却开始了另一项“工作”。他来到人事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早锁了。他小心地把门锁撬开,以后好把它修好。在漆黑的办公室里,他的视网膜自动扩张,获得足够的光线去完成他的任务。
只几分钟,他就找到了他要的东西:洛伊丝的医疗档案。很巧,有一张调光片。他迅速看了一眼,心里明白,自己的担忧是正确的。
他检查洛伊丝身体时发现,她的内脏是反着的,心脏在右边。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可她的医疗档案里却从没有这样的记载。他明白这是为什么。
还有个地方要去:报纸档案库。报社的许多资料都已经通过扫描仪输进了电脑,而克拉克要找的是录音资料,一个罪犯的采访录音。
他的名字叫欣顿·卡利门。
克拉克仔细听了几分钟录音,够了,足以准确地把那个死去的科学家的声音模仿出来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自己家的号码。
“喂?”洛伊丝的声音。
“就你一个人?”
话筒那边沉默了片刻。
“是的,就我一个人。”
“好的,你赶快到我这儿来。”
“现在?”洛伊丝犹豫了:“但是……克拉克马上就要回来了!”
“有急事!给他留个条,就说去找一个女朋友。”
“好吧,我可以告诉他……我和格洛丽亚吃饭去了。”
“抓紧时间!”超人命令她,现在他已经不是克拉克·肯特了。超人强忍着心头的耻辱和愤怒挂断了电话。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超人来不及多想,转眼之间消失在天际。
在大都市街道上空超人发现了洛伊丝,她正把车开出停车场。超人紧紧跟着她的车,眼瞅着她驶向杰斐逊大道,向高速公路驶去。他跟着那辆车开上通往乡下的马路,拐来拐去,来到城市最边缘的一个角落。终于,她在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前停了下来,看上去像是间年久失修的农舍。
事实可没有这么简单。超人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那破破烂烂的屋顶,东倒西歪的草堆,腐坏发霉的地板——超人知道那地板下面会是厚钢板铸成的实验室,摆满不停运转着的神秘仪器;还有,那是一个人的藏身之地——那个打不死的人。
超人一个俯冲冲入地下。
子弹甚至炸弹都摧不毁欣顿·卡利门,而超人的突然出现差点儿没把他吓死。那个红蓝相间的身影从天而降,卡利门丝毫没听见头顶上的钢板破裂的声音。看着眼前站着的超人,他立刻感觉血往脑门上涌,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超人!”他惊恐地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找到你的确不容易,”超人语调沉痛:“你干得不错,卡利门博士,你把所有的人都给骗了,也包括我。我还以为上次你从飞机上掉下来摔死了呢。而且在那以前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在法庭门前的台阶上了……真没想到你把繁殖人类研究到了这么高的水平。你的确是个天才,卡利门博士,”超人摇了摇头,“可你怎么专干坏事呢?”
“胡说!”卡利门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没干坏事!干坏事的是你!是你们!你们这帮小心眼儿的虚伪家伙!你们能不能别管我,让我把我的试验做完——”
“可你能不能不伤害别人?怎么能拿别人的性命——”
“我是通过人体做生物学研究!超人,我敢说我的成功靠的就是这些试验!我现在能改变全人类,假如你和那些讨厌的警察不来找我麻烦的话……”
“你用尽手段让我心软,就是为了这个?你杀不了我,除不了我,就来麻痹我!是不是?”
“你是我的敌人,我永远的敌人!我当然会想方设法除掉你,用什么办法我都在所不惜!”
“你的办法很聪明。让我说说看吧:你绑架了洛伊丝,然后让我把她救出来。她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是她的想法彻底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时刻听你指挥,受你控制。她成了我的妻子,于是你也能控制住我!而你呢,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躲在一边做你的什么‘科学试验’去了!还有那些盗窃案、抢劫案;袭击银行、珠宝店——”
“可我需要钱。在你们这个丑恶社会里干什么都需要钱!”
“还有那个被劫的核实验室,也是你干的,对不对?”
“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我需要一种稀有的同位素——我的那些克隆要是一两天不作静脉注射就会死的。”
“我的‘妻子’每天到你这儿来就为这个?”
超人缓缓抓住医生的衣领,把他拽到跟前:“回答我最重要的问题:洛伊丝·莱恩——那个真正的洛伊丝·莱恩,她还活着吗?”
“噢,当然,她当然活着。我干吗要伤害她?我从不随便伤害别人。我敢向你起誓,超人!”
“她在哪儿?”
卡利门手指颤抖着指了指一座钢板门:“在那里面。”
超人上前用力一推,合页被震掉了。他把门板往两边一推,几步跨进了灯火通明的里间。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里面有6 个洛伊丝·莱恩!都穿着同样的罩衫,用同样的疑惑表情盯着破门而入的超人。
“杀死他”。
卡利门一声令下,超人立刻意识到所有的洛伊丝都会按他说的办。一时间6 个洛伊丝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变成愤恨,超人惊讶地眼瞅着她们一齐扑上来又掐又咬。超人招架不住了,那不是洛伊丝,只是一群疯狂的女人!她们紧紧围住他,像一只只野猫又咬又叫,虽然伤不着超人,却给了她们的主人一个逃跑的机会。那个家伙早趁机从另一个门溜走了。
突然超人发现自己有个“盟军”。有一个洛伊丝不但不打他,反而拼命阻拦别的洛伊丝。那个洛伊丝勇猛异常,她像有一股无名的烈火驱使着。终于,其他的洛伊丝被她镇住了。她喊超人来帮忙,那声音使超人的心为之一震:是洛伊丝,真正的洛伊丝!“加油啊,”她喊着:“她们都是假的,别让卡利门跑了!”
超人松了一口气,原地转了个圈。那些假洛伊丝像进了离心滚筒机,被甩向四面八方。然后他伸出双臂,拥抱起他的洛伊丝,再去追那个卡利门。
卡利门跑不了了。他那辆小轿车跟超人比起来,简直像条毛虫在慢慢跑。
看见了超人那红蓝相间的身影,卡利门不但不紧张也没有手足无措,相反,他一踩油门向着街边的路基冲去。如果他稍微慢一点,也许还能避免那随之而来的车毁人亡。
看到卡利门已经死了,超人的眼睛里有一丝懊悔。
“太便宜他了!”
警察赶到了。超人向他们保证这回的死尸真的是卡利门:“他制造的仿制品都有一个特点:内脏是反着的。你们可以用X 光查查。”
洛伊丝贴近了他:“我的心脏在右边!”
洛伊丝见到克拉克后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是为什么?”
“我干吗要娶你——起码我当时以为是你。”
“不!卡利门医生让你娶我一定是有目的的,对不对?”
“我不清楚,”克拉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许他想控制我的行动;也许他只是在试验他那些仿制品到底有多活灵活现。跟你说实话——简直称得上以假乱真。”
她摇了摇头。
“真难以想象,咱们成为夫妻,又共同生活了三个月,而我却一点儿不知道!”
“那段时光值得回味,而且,”克拉克轻抚着她的手臂:“我们总有机会让一切变成现实。”
她深深凝视着他的脸,良久,她转过身去:“不、克拉克,对不起。”
“为什么?”
当她再次凝视他时,她的眼睛湿润了。“我喜欢你,克拉克,你是知道的。可是还有一个人,也许我永远也不能拥有他,但我总是无法控制心中那种感觉……他是我唯一想嫁的人。”
她的目光移向天边遥远的云朵。
当然,超人此刻并不在那儿。
最后黎明的斗士加菲尔德·里夫斯·史蒂文斯超人的脸又青又肿。他摸着脸上的伤口,痛苦地吸了口气。他的手在发抖,在惨淡的月光下,他看见手指滴着血,在重力的作用下,血落到他第二故乡的土路上,被尘土吞没了。
超人垂下头,叹了口气,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了半透明的白雾。已经是秋天了。他感到自己在发抖。瞬间,他觉得这种反应,如同自己口中的血一样奇怪。
他想用发抖的双手把披风裹紧一些来保暖。披风红得像他的血,它的一角被扯破了,成了破布条。摸到硬硬的破布条,超人停了下来。他盯着一条条的布片,想估计一下披风损坏的程度。但是他看了很久,仍然很模糊,看不清楚。他的视觉就像他的血和他的疼痛一样,在他的第二星球故乡,被重力吸引,并被吞没。
寂静中,刮起一阵大风,披风上的布条随风飘动。空中,一个黑呼呼的东西好像有个巨大的黑翅膀遮挡着月亮,把夜晚的空气扇得呼呼作响。这是他所听到的唯一的声音。
超人使劲顶凤站着。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转过身来。道路上飞扬的尘土刺痛了他的双眼,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的身体贴着披风缩成了一团。红披风土的长布条像一面战旗在飘舞。风停了。现在唯一的声音就是飞行器着陆时溅起小石头和尘土发出的轻微的吱吱嘎嘎的响声。他听见液压舱门打开的声音,听见向他靠近的脚步声。他的听力很弱,这些声音在他听来小得像微风一样。
一会儿,他听见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他叫来的朋友。这个朋友虽然属于人类,但是他和其他外星人一样远离了这个世界。“是卡尔吗?”这个熟悉的声音问,“是卡尔吗?”
超人慢慢地笨拙地转过身来,他的肋骨和颈骨折断了几处,一动浑身就疼。他极力想和朋友打招呼,却不能,只有用剧烈的咳嗽来驱散一个世界毁灭时的烟尘和气味。
超人面前的那个晃动的影子取下连在面罩上闪光的夜视镜,折起来,别在腰间。然后那双带着黑手套的手挽住了超人的胳膊。超人自己都感到吃惊,怎么会让朋友搀扶着走呢?“卡尔,出了什么事?”
问题如此简单。可却不那么好回答,“是否已经适应了它?”超人问道。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但他只能想到说这句话。这是他心里的唯一的念头。“适应了痛苦?适应了肉体的失败?”
带面罩的人很熟练地移动了一下重心,有力的胳膊拦住超人的腰,更有力地支撑着他。这个冷静而饱经沧桑的人说“是啊;习惯了。”这声音充满了对肉体与灵魂所受痛苦的理解。
带面罩的人想把超人领上喷气飞机。超人挣了一下。虽然力量不大,但朋友还是顺从了他。
“不,”超人说“到那边去吧,穿过这片树林。”
朋友二话没说,就把他带了过去。
他们到了山顶上,面前是一大片沐浴在月光下的农田,依稀闪烁着农家的灯光。几乎在地平线上,更明亮的岛屿上闪烁着:沉睡着的小镇的灯光。
“是斯莫尔维拉吗?”带面罩的人问。
超人举起疲惫的胳膊指着远处的孤灯说:“是肯特农场。”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带面罩的人转向超人,把面罩推到脑后,露出脸来。
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为什么来这儿,卡尔?为什么现在来?你碰到什么难事了,想最后回一次家?”
超人转身面向朋友。朋友的双臂和友谊支撑着他,他们患难与共的情谊支撑着他,尤其是此时此刻。“你不明白,布鲁斯,”超人用微弱的声音说,“今晚,我已经回家了。”
朋友抬头望着茫茫夜空,它被片片星岛分开。他明白了,家。
超人闭上双眼,不再去想他的痛苦。失落,也不去想他第二故乡的重力,而是认真他讲述起发生过的事情。
克拉克跟在洛伊丝后边走着。他知道她喜欢这样,也乐于迁就她。他早已知道自己应该处于幕后,洛伊丝在银屏上很诱人。
他们靠近现场时,果然有一条黄色塑料隔离带上写着“警线,请勿穿越。”
洛伊丝压低那黄带子,迈了过去。身穿制服的警察们都转向了洛伊丝。她掏出身份证,坚定地解释说奥克斯福特探长正等着她呢。此时克拉克已悄悄地越过了那条警界线。他扫视了一眼前面的高级公寓,看见一群警官和法医都在四层,他们面前的床上趴着一具尸体。即使角度偏,而且穿过下面三层楼的水泥、钢筋和其他房间,克拉克也看得很清楚,死亡是由多处刀伤所致。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而且克拉克很惊讶,洛伊丝竟然把他带来了。
“快点,克拉克,你总是磨蹭。”
克拉克扶了扶眼镜,赶紧跑过去跟上洛伊丝。她大步走进公寓中铺着大理石地面的门厅。等电梯时克拉克清了清嗓子说:“这案子不会和‘红太阳’案有关吧?”
洛伊丝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怎么有关呢?”
克拉克耸了耸肩说:“那是你6 个星期来一直调查的案子,你今天好像不该让我跟来。而且警察已经把整幢楼都封锁了。在上面……上面某一层出事了。”他差点说出是“四层。”
洛伊丝眯着眼,“你怎么知道在上面某一层?”克拉克用拇指朝身后一指:“那些是到地下停车场的电梯,而这些电梯只往楼上去。”
洛伊丝皱起了眉。电梯来了,里面镶着青龙木边,装着黄铜控制板,她先走进去。“必须承认,6 周内6 起谋杀确实是个重要新闻。”
“去年546 人在大都市被谋杀。”克拉克说。
“但不是死于刀下,不是死于什么宗教仪式,也不是死于嗜血狂,都不是。”洛伊丝轻轻地跺着脚,不耐烦地等着电梯门关上。“真不如走楼梯了。”
她嘟囔着。
“‘红太阳’履行的是什么宗教仪式?”克拉克问。“红太阳”是最近发生在大都市的一连串杀人案。洛伊丝和其他报道该案的记者都没提到过是什么具体仪式,这是因为警察要例行公事隐瞒有关证据,以防有假供词或他人模仿作案。
“你会亲眼看到的。”洛伊丝说。她漠然地看着克拉克,“但是进门之前,奥克斯福特探长会让你发誓不泄露……任何细节。要是咱俩一起报道这个案子,我的名字得署在前面。明白吗?”
“听你的,洛伊丝。”
电梯门开了,洛伊丝大步走在宽敞的楼道里,直奔一扇开着的房门,门两侧有两个大都市的警察看守着。他们朝里面喊了一声,稍后,莱昂内尔·奥克斯福特探长出来了,他僵硬地拄着拐杖。克拉克看了一眼探长的跛腿,看见就在膝盖上方的隐静脉神经周围有些弹片。透过厚密的结痴组织一看,很明显看得出是18 年前受的伤。他曾读过《行星日报》的全部警察档案,回想起一个关于奥克斯福特巡警的故事。18 年前,一名妇女劫持了一辆满载孩子的校车。奥克斯福特为了吸引那女人的注意力,不幸腿部中弹。在场的其他警察趁机缴了女人的枪,没有再多开一枪一弹,就营救了所有孩子。
克拉克发誓不会泄露警方希望保守的秘密。然后和探长握手。他告诉奥克斯福特探长,最近他看过一则报导说有个法国外科医生发明了一项新技术,可以从通常不能手术的部位取出异物,方法是利用光导激光使之气化。
也许奥克斯福特腿中的弹片可以用这种技术取出。他告诉奥克斯福特他会为他查一下医生的名字。奥克斯福特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克拉克记得很久以前的校车事件。他感激地领着洛伊丝和克拉克走进豪华套房,穿过起居室,里面全是白皮革包着的家具,经过一小段过道,进入主人的卧室,尸体就是在那儿发现的。克拉克在门外停了下来,让洛伊丝先进去。
他听见她说:“呀,很像其他那些。你最好进来,克拉克。如果你的胃受得了。”克拉克进去了。
克拉克很吃惊,那场景对他会有那么大影响。他不得不扶着门框以免失去平衡。他不记得自己以前曾有过这样的反应,而且他曾见过更惨不忍睹的事,远远超过眼前这渗透鲜血的一切。
死者是个高加索人,男性,约50 岁,偏胖,几乎秃头,以那股冲人的腐臭来看,他已经死三天了。死因显然是多处刀伤,而且内脏被取出来了。洛伊丝是对的。把被害者的内脏和肠子放在其手脚伸展的尸体四周,这种准确、讲究的做法,很明显暗示着杀手在履行某种残忍的宗教仪式。
“奥斯卡·桑沃斯,”探长看着小黑笔记本说“钻石街桑沃斯珠主交易行的店主,书房里有个小保险箱,但没被动过。看门人说好像没丢什么东西,11 年前,这家伙被指控参与了一个洗钱阴谋。就是改改帐目那种事。但最后撤诉了,”奥克斯福特翻着笔记本,然后合上,接着说:“除此之外,他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这个店的经济状况很好。雇员都喜欢他,他也没有仇人。”
洛伊丝愤怒地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也就是说,又一名无辜的人偶然死在本城最可怕的连续作案的杀手手中了。是这个意思吧,奥克斯福特探长?”
奥克斯福特僵硬地笑着:“你用这种方式也套不出我的话,莱恩女士。”
洛伊丝很失望。然后深呼一口气。床边其他警察恐惧地看着她。有人吸着烟,想用浓浓的烟味盖住屋里的气味。“真是太难闻了,是不是,”洛伊丝自言自语他说着,又匆匆地写起来,肯定是记下她的感官印象。她扫了克拉克一眼,见他还扶着门框,便问:“你没事儿吧?”
克拉克勉强点点头。人类太残暴了,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但他仍感到惊讶的是所见到的一切会对他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他眼睛看着洛伊丝而不是受害者,这样也许能有助于他保持头脑清醒。
“为什么叫做‘红太阳’呢?”他问道。第一起谋杀案之后。新闻媒体给杀手起了这个名字。
“在床头上,克拉克”。
克拉克的目光越过死者,看着墙上那浅金色与乳白色相间的条纹壁纸上,有个用血画的,巨大的爆炸圆团。克拉克觉得胃直翻腾。墙上的血并不是偶然溅上去的,他想,那是用死者的血按某种图案仔细地画出来的。
克拉克呻吟着。洛伊丝和奥克斯福特探长关心地看着他。“好了,”洛伊丝满不在乎他说,“现在你知道了,看见了吧,‘红太阳’。”
克拉克看见了,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到一阵恶心。但他确实看见那的确是一个大红圈,它周围那放射状的波形线似乎代表着光线。由于当时蘸的血太厚,有的地方被血滴破坏了形状。克拉克说不清楚是死者还是凶手的血手印把图案下面涂抹得乱七八糟。但图形被弄乱之前,部分凝固的血液引起深浅上的微小变化,从中仍能分辨出整个构图。
“现在,如果我们能弄明白这个图案的意思,就有点儿线索了。”奥克斯福特说,“莱恩女士说你精通多种语言,肯特先生,你是怎么理解这个图案的?”
克拉克想离开房间,摆脱面前的血日,他能惩罚那种持重型武器的银行抢劫犯,他能击落被劫持的飞机,他有力量有能力去降服各种罪犯。但对“红太阳”这样的杀手却有一种例外。他们没有任何行凶动机,也没留下与被害者有关的任何线索。
克拉克想这就是他感到迷惑的原因。面对这一桩罪行和这个罪犯,他却和人类一样束手无策。他吸了口气,想清醒一下头脑,可立即就后悔了,因为屋里充满了尸体的腐臭气味。有超级灵敏的感官也是要受影响的。
他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注视着墙上血迹的细微变化。但无法调好眼睛的焦距,他看到的和用一台廉价双筒望远镜看到的没什么差别。
奥克斯福特摸着下巴说:“你看是什么,肯特先生?汉语。梵语?也许是哪种象形文字?”
最后,克拉克不再看微观细节,而是调整到普通的视觉,至少普通视觉还正常。他仔细研究墙上的血图。可它的大部分都受到了严重损坏,无法破译,但还有一部分相当独特……而且奇怪,这部分竟有些熟悉。他搜索着记忆中的数千种拼音文字、笔画。线的粗细、弧线,还有……
他大吃一惊,向后摔倒,有人扶住了他。洛伊丝和奥克斯福特跑了过来。
“是什么,克拉克?你看见什么了?”
虽然又吃惊又迷惑,克拉克还能记得撤谎。这是他的第二天性:“没什么。”他虚弱他说。至少这虚弱是真的,“是这里的空气,我需要新鲜空气。”
两个警官扶着他穿过门厅到阳台,他又绊倒了一次。这也是真的。随后又是震惊,因为他看见了不能承认的东西。
墙上的血迹是一种最古老的书面象形文字,传递着他的出生地氪星的一条信息。
这条信息是:返回。
几分钟后,克拉克靠在阳台栏杆上,隔着繁忙的街道,他凝视着对面那幢楼,刚才发生在桑沃斯房间里的事还印在脑海里。除非透过窗户他才能看见对面楼里的情况。凭经验,他用手去掰那铁栏杆。刚刚感到铁栏杆在手掌中变了形,洛伊丝就出来找他了。他赶快在栏杆上移动手指,直到磨擦产生的热量使它恢复到原状。然后,他转过身来面向洛伊丝,用身体挡住栏杆上受过热的那部分。
“我早知道你很敏感,”洛伊丝说:“但这次你有点儿过份了。承认吗?”
“我想我正感冒呢。”克拉克答道。
“我想你刚才在那儿看到的比告诉我们的要多。”
洛伊丝双臂抱在胸前,双脚像扎了根似的站在阳台上。由她这种固执的姿势,克拉克想要是现在就去拦一列逃跑的火车,她应该比他更强。他能读懂她的目光。她要是感到周围出了什么事儿,那就什么都挡不住她去揭示这件事。
克拉克知道不应正面攻击她的决心,“你有其他5 个谋杀案的档案吗?”
洛伊丝嘴角闪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我甚至还有奥克斯福特想对新闻媒介保密的档案呢。”
“我能看看吗?”
洛伊丝站了一会儿没动,以判断克拉克的态度。“我的名字可要标在前面噢,”她提醒到。
“公平合理。”克拉克说。
洛伊丝伸出手,克拉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洛伊丝觉得手指很热,因为克拉克握手时用了刚才磨擦过栏杆的那只手,现在还没完全降温,“你在发高烧。”洛伊丝说,她用手背碰碰他的额头,“呀,是在发烧。”
克拉克摸了摸前额。他的确超出了正常体温。但怎么可能呢?“噢,对了”洛伊丝说,“奥克斯福特想让你写下刚才你提到的那个大夫的名字。”
克拉克茫然地看着洛伊丝:“我……我想不起来了。我得……得再查查。”
洛伊丝同情地看着克拉克说:“你是记者,克拉克,应该记笔记的。你可没有超人的脑子。”她转了一圈,离开了阳台。
克拉克吃惊地依靠在栏杆上。他的确具备超人的头脑,可现在,这个头脑却让他失望了。
在南极堡垒洞穴深处,超人按下白色按钮,“魔鬼地带”投影仪显示出负光锥形物。这种光线能穿透维度空间,并能把爱因斯但的宇宙时间分离出来,这是氪星球人科技所能建造的最安全的监狱。超人等待着,他知道不会等很长时间。仅仅几分钟,在一个三维桥口令的指示下,影子都显现出来了。
现在超人已经习惯他们了,不明显的灰影子在负光射线外层边缘显现出来时,超人井没做任何反应。一开始,他们向他靠近,飘过来,嘴里请求着什么或诅咒着什么,要么就是使劲咆哮着。但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再聪明的人也猜不出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最后,影子颜色更深更清楚了。尽管人们听不到他们受到惩罚的痛苦呻吟,他们说话时心灵传感的声音却很清晰,很坚定。
“今天你又送来一个?”说话的是艾尔·达,一个眼中充满安详的漂亮女人。她曾把一个飞船机舱里供应的空气换成了从能原核心中抽出来经过再循环的冷却剂,从而飞船没能进入轨道而使所有乘员丧生。她那么做是为了教训一下那个曾是她丈夫的飞行员。当时,她的眼中同样流露着安详。就是在最高法院判她到“魔鬼地带”服无期徒刑时,那种安详仍然流露于她的眼中。
“不是,”超人说,“我是来找一个人。”
顿时,上千个声音一起哀号起来:”找我——”
超人对此已无所谓了。“魔鬼地带”里关着的犯人所犯下的罪行都比艾尔·达的严重得多。超人盯着反感光信号,说:“我来找胸前别着‘红太阳’标志的人。”在超人离开桑沃斯现场的一小时里,他已经想起是在哪儿看见过那个“红太阳”符号的了,同时他还想起了那个法国医生的名字。就像超人自己戴着徽章一样,“魔鬼地带”里也有一个不起眼的犯人胸前戴着一个“红太阳”标志。
在负光中,这些灰影子犹疑不定地徘徊起来,但没人走近前来。超人原本就没有更多的期望。从报上剪集到的关于“红太阳”杀人案的报道,已经证实了他最害怕的事。
事实是“红太阳”6 次作案:桑沃斯,那个珠宝商;在他之前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退休化学教授;再早一些、是一位空中小姐;一个倒霉的汽车出租职员;以及一个小偷,他曾被怀疑是菜克斯·路德控制的团伙成员之一。
还有一位是餐馆老板,那天他在自己的密室里呆得太晚。这些人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只有一点是众所周知的:他们都在大都市中心居住或工作。超人称大都市为家。
另外还有一个事实:所有谋杀现场中,警察都无法发现任何破门而入或夺路而逃的迹象。桑沃斯精密的报警系统还没来得及响。空姐死时她的两个室友没听到任何声音。餐馆的铁栅栏从里面锁着,钥匙仍在店主口袋里。警察习惯于对付现实生活中罪犯的一贯手法,但无法解释“红太阳”令人迷惑的犯罪动机。但是,超人来自外星球,他能看出杀手用的是一种维度转换交通工具。这个罪犯能驾驶这种交通工具,能画出氪星的标志和象形文字,他只可能来自一个地方。
超人再次召唤“魔鬼地带”有“红太阳”标志的囚犯到他面前来。但是,他知道那个囚犯是不会出现的,而是已经跑出了“魔鬼地带”,在大都市中寻找着监狱中伙伴,滥杀无辜。这个疯狂的惯犯用这个世界太阳赋予给氪星人的所有能量充实着他自己的血肉。一想到这儿,超人不由得发抖。他想象不出有什么更恶毒的罪恶了。
现在那些影子喋喋不休的声音变成了灵魂的哭号,像是堡垒外面嚎叫的狂风。超人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呼叫“红太阳”。他准备着下面要问的话,试图说服“魔鬼地带”内其他的囚犯说出他们最后一次见到“红太阳”是什么时候。那些影子号叫得更响了,他们请求把他们放走。
超人又等了一段时间,理一理自己的思路:一个早年被判有罪关在“魔鬼地带”的人以氢星人的身份出现在地球上。难怪克拉克染上了“感冒”。
毫无疑问超人接触到了一种氢星病原体。这种病原体在他体内产生一种同样有超级能量的生化物质,能使他对地球上所有疾病具有免疫力。但这种病原体也能使他恶心、呕吐,甚至神志不清。
该是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了。
“你们谁见过‘红太阳’?”他问到。
“你为什么不叫他的真实姓名?”
超人盯着飘浮的影群问:“是谁在说话?”
“是我。”
影子们散开,从“魔鬼地带”深处飘过来一个影子。
“你认识胸前有‘红太阳’标志的囚犯吗?”
“我就是胸前有‘红太阳’的囚犯。”
罪犯飘到超人眼前。他飘摇不定,透明的轮廓上没有颜色,但能很清楚地看到他戴的标志和超人在桑沃斯墙上看见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个罪犯叫丹尔-Q。但是他告诉超人,自己没有犯任何罪。他被不公正地关进“魔鬼地带”,只因为他毒死了参加氪星水中戏剧的300 多名观众。
他这么做本想给所有氢星人带来更好的日子。
超人毫无表情。“魔鬼地带”中还有更邪恶的魔鬼。“什么更好的日子?”
“最好的日子。”丹尔-Q 狂喜他说:“通向最后黎明的日子,”这个影子飘得更近些,想看看连超人都不能掩饰的惊讶表情。“啊,”罪犯说,“你听说过我们的事。”
超人听说过,在坎多图书馆他读到过“最后黎明邪教”的介绍。这是个氪星上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凶残的、无政府主义组织。
“按圣典履行你的义务吧”,丹尔-Q 劝说道,“把我们从狱中释放出来,让我们回家和家人死在二起吧。”
这个邪教圣典坚信,只有所有氪星人为自身的罪孽而死后,每个氪星人才能进入死后永恒的极乐世界,那一天,也就是最后黎明来到的那一天,每个曾经活过的氪星人都会得到拯救。直到那一天到来时,这些教徒加速其他氪星人死亡的壮举才会被认为是神圣的责任。他们的宗教信条,是用被害者的血写成的,就像桑沃斯墙上的字一样。
“释放我们吧”,丹尔-Q 乞求他说:“放了我们.让我们回家。”
“没有家可以回了。”超人说,“氪星很久以前已经被摧毁了。”只有他父亲乔尔一埃尔预见到那件事。在那个被摧毁的星球上,所有科学家、政治家中,只有“最后黎明教”前来阻止乔尔。埃尔为保护氪星所做的事业。
“我们知道”,丹尔-Q 恳求道:“你必须释放我们,让我们也能死,只要有任何一个氪星人还活着,所有已经死去了的人注定要被遗忘的。”
超人不愿意冤枉人。如果杀手不是丹尔-Q,那么“魔鬼地带”内肯定该有人对那些罪行负责。
“你们的人有多少在‘魔鬼地带’里?”
丹尔-Q 脸上痛苦的表情胜过于他的幻象。“只有我自己在执行任务时没能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拯救我们的人民。这儿没有别人看见过事实真相。”
超人和有血有肉的人谈话时,能用敏锐的听觉探知对方呼吸和心跳的变化。他能观察测量到瞳孔放大了多少微米,汗液分泌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简而言之,他能判断出人们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但和“魔鬼地带”里的一个影子说话,他只好相信自己的直觉。
丹尔-Q 摸索着伸出透明的双臂,“看在所有氪星人的份上,让我们回家吧,让我们回家吧!”
影子们看出超人要走,就一起在“魔鬼地带”中哭号起来。
超人关掉了投影仪,多维桥蹋了,堡垒又安静了。
超人独自穿过巨大的通道,这是他亲手从冰冻岩石中雕凿出来的。丹尔-Q 充满感情的请求使他相信了,这个罪犯说了实话。那意味着不论“红太阳”
杀手是从哪儿来的,却肯定不是从“魔鬼地带”中来。必须弄清楚杀手想干什么,他是怎么挑选被害者的,为什么挑选这些人,否则连超人也无法阻止他一次又一次地继续杀人。
第七个被害人是大都市一名24 岁的学生。他死在阿斯克维斯大厅五层寝室的薄墙板后,有数百名学生在过道里,楼梯上和附近的屋里,谁都没听见任何声响。
克拉克·肯特绕过警卫,跟在洛伊丝身后走进那间寝室。他看见那个学生的尸体躺在那张窄小。渗着血的床上。当他看到杀手在尸体上留下的痕迹时,不禁呕吐起来。他的反应太迅速,大强烈了,甚至连洛伊丝都没来得及笑话他。相反,她对克拉克流露出真情。她扶着他走出那间屋子,找了个破沙发让他坐下,又给他端来了杯水。
克拉克松了松领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想起上周染上的那种氢星病,可病已经好了。这次只不过是有些神经质罢了,因为他发现了杀手令人震惊的作案动机。
这次“红太阳”的受害者死得很快,墙上的血图没有被挥动的手抹乱。
这次克拉克能清楚地看到“红太阳”留下的话,这话是留给他的。那清晰的氪星血字是:卡尔,埃尔返回。
克拉克紧紧抓住沙发扶手,差点把它弄散了架。作为超人,他一直不顾一切地想找到“红太阳”。但是一切都变了。
“红太阳”正在找他。
洛伊丝把一沓两英尺高的档案堆在克拉克桌上。“你感觉好些了吗?”
她问道。
克拉克说好多了。洛伊丝把档案刚一搬过来,他就看完了。他的症状已经减轻了一些,而且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能力。
洛伊丝怀疑地眯起双眼,然后又看着手边的档案说:“好了,这些是我所有的档案。记录在案的,不可以公开的,甚至还有警察不承认的。”
克拉克被洛伊丝给予的信任感动了。其中有些档案肯定是洛伊丝不择手段搞到的,但她是决心要在警察之前查出“红太阳”杀人案。
“克拉克,难道你都不打算翻一翻吗?”
克拉克翻了翻这堆档案,里边的内容又在他照相机般的记忆中过了一遍。他回想起几年前看过的其他新闻报导,发现自己所怀疑的关联确实存在。
“被害人都与菜克斯·路德有关。”他告诉洛伊丝。
洛伊丝不屑一顾地笑着说:“看看档案,克拉克,路德的名字只出现过一次,是在有关第二个受害者的报导中。”
“我自己一直在挖掘材料,”克拉克说,但他却没说是在洛伊丝的档案里挖掘的材料。“第二个受害者与路德的关系最直接——他曾经和路德是一伙儿的。但是第一个受害者,那个店主,与路德组织经营的赌马交易有联系。”
洛伊丝坐到克拉克桌边,收回了怀疑的笑容。“还有什么?”她问道。
克拉克按顺序给她讲。第三个受害者与汽车出租业的保险欺诈有关,而路德在这一行当投了资。第四个受害者,那个空姐,曾是联帮调查局反走私部门的调查对象。她利用频繁飞往国外的机会,为路德运送赌博业的非法利润。第五个受害者,那个退休化学教授,是非法制药商的技术顾问。DEA 官员早已掌握这个情况。受害珠宝商曾参与的洗钱计划中的那伙人,就是空姐为之工作的那伙人。
洛伊丝对他的分析很佩服,但又不情愿承认,就问:“那个学生又是怎么回事?”
克拉克耸了下肩。他没能找到学生和路德之间明显的联系,但他感觉那只是时间问题。“我们来看看他是怎么度过夏天的吧。根据航空公司的记录,他在七八月间,6 次往返于大都市和温哥华之间。机票是一家咨询公司给买的,这家公司就在莱克斯公司的写字楼里。听上去更像走私。”
洛伊丝听完这话,简直惊讶极了。“你什么时间有空查了航空公司的记录?你是怎么得到这些不能公开的情报的?”
克拉克天真地笑了笑:“我在航空公司有内线。”
“我们本应一起解决这个问题的。”洛伊丝说。她把克拉克桌上那堆档案猛地抱到怀里。
“行了,我甚至都没时间整理笔记呢,”克拉克争辩道。
但是洛伊丝摇了摇头,“我才不上当呢,克拉克。我可见过你打字有多快。”说着就快步走开了。克拉克心想,他下面要做的事就容易些了。他还得调查另一原始资料。
莱克斯·路德。
莱克斯公司大厦在大都市金融区中是个黑洞。周围是闪闪发光的玻璃大厦,每块金色或银色的铝合金玻璃都反射着阳光。但是莱克斯公司的窗户都包着一层薄薄的保护铅片,那种暗灰的装饰吸收着阳光,挡住了超人的视线。
然而,超人的功力不仅仅是用眼睛看。他绕着这幢永远灰暗的大楼飞了一圈,仔细听着。
他是不会听错路德那种有古怪乐感的声音的。超人只用了几秒钟就发现他在53 层开会。莱克斯公司的总裁们正讨论着在市里建一条新的地铁线路。
他们具体谈的是,从承包商利润中,扣除政客们的收益以后,还有多少好赚。
超人从500 码处慢慢靠近。用眼睛发出的热量把他选择的那扇窗户弄坏了,紧接着再用一阵急风让它冷却下来。由于温度聚变,窗户玻璃一下就碎了。超人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
他把那些闪光的碎未吹进屋,然后像阵风似的悄悄飘进窗户。
只有路德一个人坐在一张很大的抽木会议桌旁,其他与会者都站着。他们大部分都是市里的工程师或银行家。在这个像洞穴的会议室的另一头,有几个穿着肥大制服的男人。他们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随时准备掏出枪来。
超人站在没有玻璃的空窗户框旁边,披风随风飘动着。
“我想你没有预约。”路德平静他说,“但是你知道,我总会留出时间见你。”他打开华丽的雪前烟盒,“来一支?”他问道。
超人迅速地环视了一下站在桌旁的其他人,他们神情紧张。“这是咱俩的事。”他告诉路德。
路德挥手示意他们出去。不到一分钟,屋子里就只剩下他和超人了。
路德点了根雪前,走向那扇空窗户,他看着地上成堆的玻璃碴,问道:“谁来赔偿?”
“过去4 星期内有7 个与你的组织有关的人被谋杀了。”超人直截了当地告诉路德,观察着他的反应。尽管路德试图掩饰自己,但这个黑帮头子还是很惊讶。超人觉得有些宽慰的是,至少路德没有直接卷进这些案子。
“如果你是说‘红太阳’案,去找别人吧。比如纽约的耐皮尔。我才不干那些事呢。”
“但是‘红太阳’的被害者都是你的人。”超人说。路德隔过窗户看着大都市各种建筑物在空中的剪影。在地平线上有一轮火红的落日。他说:“有很多人为我工作。我不想要他们时,有更简单的办法除掉他们。既使我想帮你,也爱莫能助。”
超人把手搭在路德肩上说:“我不是求你帮忙,而是要求你找出这7 个人的所有背景材料,以便我找出这之间的关系。”
路德毫不退缩地盯着超人,因为超人好像并不想把他扔出窗外。“我的线索可是有特权的。”他说。
超人扬起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意外的响动。他盯着地板,眼睛似乎模糊了。“下面有警报。”他告诉路德。稍后,抽木桌上的内部通讯系统嘟嘟直响,像是有紧急情况。路德走近一步,超人把他拉回来。“我看见地下室三层有间铅屏蔽的实验室,是干什么的?”
铃声又响了两次。路德想从超人手中挣脱出来,但是无能为力。
“你不是我唯一的敌人,”路德气愤他说。“如果有人攻击这幢楼,里面所有的人都有危险。”
超入无法透过包着铅的窗户扫描周围地区,他只能看见这扇破窗户外的东西。他又盯着地板透视:“你的保安人员守在那间铅屏蔽房间外,那里面有什么?”
桌上的铃声不断地尖叫起来。超人听见路德的心跳加速,几乎是狂跳了。
“路德,你别无选择。”
路德转向超人,恼羞成怒:“那是我的氪实验室。”
超人一把揪住路德的领子,带着他从窗户飞了出去,这要比走楼梯或乘电梯都快。
在莱氏公司大厦的地下三层,超人推着路德往前走,身边那排全副武装的保安部穿着佩有“莱氏技术”金色徽章的制服。氪实验室就在他们前面,它就像是一同独立的银行被罩在一问混凝土围成的屋子中间。实验室外面有铅屏壁,超人无法看见里面。
“我的‘莱氏化学’子公司所研究的无毒化学制剂,是在市府允许的范围之内的。”
“是氪无毒制剂?”超人问。
路德冷笑:“给人类使用的。”
“你这儿有多少?”超人问。
“商业秘密。”
“你想让我把整个屋子都化为乌有吗?”
路德只好叹口气道:“我的EDA 弃权书允许保留15 磅。当然是仅仅用来做实验的。”
超人仍然满脸严肃。
接近一堆15 磅的氪,在几分钟内,就会致人于死地。
“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看看一切是否……存放得很好?”路德问道。
但是超人不能冒这个险。路德调动这么多保安的原因,就是要把实验室里出现的任何事隐瞒起来,除此之外.他还会用氪来攻击超人。
“呆在这儿别动。”超人说。
“你的末日到了。”路德正了正领带和上衣。
超人走向实验室的入口,环状的人口敞开着,像遂道似的。他停了一下,想看看是否能感受到接近氪而带来的虚弱。
毫无感觉。
他往里又走了一步。白色发光的地面上有具尸体。
尸体周围是它的内脏,流出来的血还发着暗暗的光。一排不锈钢衣帽柜上,用鲜血写着古氪星符号:“放了你的氪星同胞。卡尔·埃尔返回。”字下面是个红太阳。在防守最严密的大都市——反犯罪的堡垒中心,杀手又发起了进攻。
太阳的外型似乎变模糊了。超人摇摇头想看清楚,这个动作使他感到头晕。像那次在公寓里一样,他得扶着东西让自己站稳,所以他伸手扶住人口处的弧形门框。
这是——氪中毒!超人倒退了一步,尽量避免直接暴露在实验室里。他的视力虽已减弱了,可仍然尽力注视着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在那儿!一个气幕工作台,它类似于用来处理致命的病害微生物的工作台。研究人员可以把手伸到玻璃屏下的工作区,那里面有持续不断的气流,使任何洒在容器外面的东西向下运动,以免泄露到实验室空气中。玻璃屏后面是一个高塑料圆筒,里面装满了……
氪尘埃。
超人靠在开着的门上,把氪从视野中抹掉。现在所有犯罪现场的情景都使他感到恶心,辨不清方向,失去记忆和力量。在每个谋杀现场他都接触过氪尘埃,这是为什么?路德走近超人:“你想躺下吗?”
超人并不回答,他向前靠了靠,能看见衣帽柜上的“红太阳”留下的信息。他集中注意力,血写成的符号首先冒了烟,然后,在他目力发出的热量作用下,变成了白色的灰,最后顺着衣帽柜滑下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超人又向后挪动了几步。关于氪星的事,路德知道得越少越好。
“实验室里有电视监视器吗?”他问路德。他已经看见有几个嵌在天花板上。“录相带在哪儿?”
超人看得出,路德已经发现他受到氪辐射而变得虚弱,“去弄张搜查证来,你已经非法入侵私人领地了。”
超人把视线集中到路德右侧几英寸处。路德立刻感受到身后金属门散出的热量。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一扇门发红了,然后冒泡,接着像水银似地淌下来。
“录相带在哪儿?”超人又问了一遍,他眼睛盯在路德身上,希望路德会以为他因为氪中毒的痛苦,会在人身上使用热视线。
路德害怕了,他领着超人去了监视控制室。
超人看了看监视器上记录的时间,事情正好发生在他刚才在53 层会议室与路德说话的时候。
路德在超人身后,兴致勃勃地盯着嵌在安全架上的主机。房间里其他的显示屏也都播放出同样的图像。
“家乡来的朋友?”路德问道。画面上显示出“红太阳”飞越整个屏幕,攻击那个倒霉的实验员——用连在他手背上的斧状刀片,几秒钟就把他肚子剖开了。
“红太阳”是个男性,比超人更高,肌肉更发达,蓄着短黑胡子,紧身短上衣上佩戴着与“魔鬼地带”丹尔-Q 相同的标志。
“红太阳”在实验室地板上解剖着受害人,然后,似乎低下头做着祷告。
“那是什么?”路德问。“某种氢星人恶心的仪式?”
没有必要让人类知道“最后黎明”的宗教仪式,所以超人没有回答,“我要往下看”。
路德指挥操作台前紧张的保安从另一台摄像机上调来一盘录相带。但是这盘带子只是显示出空空的实验室——摄像机一定被转过方向,没对着应该照的地方。
保安没等路德再说什么,便开始放第三盘带子。这台摄像机正对着保存氪尘埃的空气凳。变了形的氛剩余物从这个角度看发着深绿色光,这种光立刻从房间里所有的屏幕上射出来,房间里充满了一个死行星可怕的光。
“有些让你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吧?”路德问。他开始暗自笑起来,可马上他就收敛了笑容,因为他看到屏幕上显示出多维门那发着蓝光的能量卷须。
“这到底……?”路德说。他的手不停地摆弄着一系列控制键。超人看出他是在复制录像带,可没有拦他。反正这个控制台和录像带他一样也不想留。
卷须开始盘旋,超人认出那是种输送器。在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多维门中,他现在看到的这个特殊形式意味着正常宇宙时间中的两个点就要连接起来了。这次只不管“红太阳”从哪儿来,但肯定不是从“魔鬼地带”来,也不是从别的朦胧空间来。
从最初的那个发光点上又出现了更多发光的卷须,也一起盘旋着,使整个多维门的形状变得更复杂。这些卷须在已经形成的连续统一体中前后编织着,使两个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连接成一体。
从这么高的角度,超人无法看穿门,看不见另一边有什么。不管它是什么,“红太阳”就是从那儿来的。开始他的胳膊从门中穿过来,然后是腿,接着“红太阳”像是从一个洞里爬出来,出现在两维洞中。
“难以置信。”路德说。他扫了一眼周围所有的屏幕,“我敢打赌,你也做不来这样的事。”
“我不必这样做,”超人说。他已经看够了。他知道“红太阳”是在受害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发起进攻的。他甚至明白“红太阳”是怎么选择受害者的。
“你的氪走私集团被取缔了。”超人说着从控制台边直起身子。
“能是什么样的氪走私集团?”
“是‘红太阳’全部被害者都参与过的那个走私集团。”超人搜索了一下控制台,想找到中心监视录像带放在哪里。“一旦消息传开,说每个接触过你的氛尘埃的人都已成为‘红太阳’攻击的目标,我想你不会找到什么人来填补空缺职位的。”
路德的脸一下白了。超人猜想他也接触过氪尘埃。
“那种尘埃吗?”路德指着身后问。
超人点点头。“你想让我把它从你这儿拿走吗?”
路德只好告诉超人放铅存储器的地方在哪儿。
超人一直等到第二天太阳落山。等到地球旋转到正好使大都市中心公园位于几十年前氢星毁灭前所在天空位置的下方。
他已经把那个铅存储器放在公园中央的黑花岗岩山深处。他已把铅存储器表层的一部分溶到岩石里,避免在随后可能发生的争斗中氪会洒出来。
超人知道会有一场战斗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通过什么方式,一个“最后黎明教”的狂热分子正穿越时间来寻找氢星最后还活着的人,要把他们带回家去,让他们和他们的行星一起死去,以解救所有活过的人。
路德实验室的录像带足以说明。氪是被用来给“红太阳”的多维门作航标灯的。超人不知道它是不是特别的氪,也不知这扇门每活动一次是不是都会有不同的形状。但是,不管是谁在控制门的形状,他总是不断地选择大都市。超人知道东海岸仅存的大量的氪都在岩石上的存储器中。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此时此地打开存储器,让“红太阳”的门此时此刻出现。
超人曾在存储器已经松动的盖子上绑上一根金属丝,现在他拉开金属丝,盖子随之翻转上来,存储器被打开了。超人能探测到里面氪尘埃发出的微光。他小心地迎风而站,防止任何小颗粒进入空气。
他想不会等很久的。那些被害的人只是在为路德走私氪入境时才接触到少量氪。要是“红太阳”的多维门敏感到凭着少量的氪就能找到受害人的家,那么,超人释放的这么大量的氪,就会像磁铁一样。果真见效了。
几秒钟内,第一个蓝色的能量卷须开始生长,输送器在两点之间前后穿梭,这两点被无法想象的时空鸿沟分开了。更多的卷须生长着。形状越来越复杂,蓝光也变得越来越亮。
超人知道,这是“红太阳”的受害者在生前最后时刻必须看到的。他打起精神。阳光在超人身上所起的作用不仅仅取决于可见光线。绕着太阳旋转,引起整个时空的扭曲,也会使普通氪星人获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量和能力。所以尽管大都市是黄昏,超人也知道。“红太阳”从门里出来时会有超级能量。而且,从“红太阳”的肌肉来看,他会变得比超人更有力。
编织着的能量卷须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发蓝光的圆盘。盘中心一点点地变暗。盘上方晃动着一个影子。一只手浮现出来。
再次连接。
这只手抓住门边,在一个发光的固体圆形物上发现了一个把手。然后一只脚出现了,接着是一条腿,整个身体穿了出来,过了一会就变成了一个黑色剪影迎着跳动的蓝辐射光站立在那儿。
但是超人的目光像穿透建筑物一样,也能轻而易举地穿透聚集起来的黑影子。站在他面前的生物胸前佩戴着“红太阳”徽章。
超人准备先进攻。
但是,“红太阳”首先行动了。“卡尔-埃尔,”杀手说话了,他的语言很古老,很正式。“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为什么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超人查问道。
“他们可不只是无辜。卡尔-埃尔。氪星母亲的尘埃粘在他们身上对他们来说是种祝福。这样的人当然就跟氪星人一样,应该和所有氪星人一样得到解救。“红太阳”做了个手势,大概是什么宗教性手势。“现在,你也一样,必须和我们在一起。”他干了结论。
“决不。”
“我已经带回了许多空间探索者,他们在‘最后黎明’到来时,远离氪星。他们都跟你说的是同一句话。但到时他们还是回来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超人什么也没说。“红太阳”离开多维门,朝他做了个手势说:“你不能拒绝我,最后时刻到来之前我从伟大的氪星来找你。”
超人的心一阵刺痛,他看见门里面是氪市细细的金色培尖。他最早期的记忆就是安稳地躺在妈妈怀里,看见这些有如优雅的手指一样细细的塔尖伸向氪星天空。
“我知道,”“红太阳”说,“我听见她在召唤你,回到她身边去吧,卡尔-埃尔。回到她身边,这样所有的人都会得救的。”
“我的死不能拯救氪星。你刚才给我看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而且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活着。”
“红太阳”的脸被多维门发出的光照得清清楚楚。“噢,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最后黎明’教的斗士,我的责任就是把那些从氪星消失的人找回去。找回你以后。我要去找你表兄。然后是甘德人。甚至还有‘魔鬼地带,里的那些影子。因为只有我们最后还活着的几个人都被‘最后黎明’教收复,我们的种族才会享受和平。”
超人准备起飞。他已经算计好了,让他的飞行路径在铅存储器上方形成一个低压区域,这样可以使氪尘埃飘散到空气中。如果运气好的话,“红太阳”可能还不习惯他的力量,也不能在吸进氪微粒之前逃走,这样在随后可能发生的争斗中他就会慢下来。
“等等,卡尔-埃尔。在我完全适应这个星球之前,氪尘埃对我没有什么作用。”
超人愣住了。“红太阳”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红太阳”笑了。那是个意外温和的表情。“我们这些信教的人能把自己的才智发送到时空中去,卡尔-埃尔。我们知道有很多人要逃离‘最后黎明’;我们知道该把这扇门送到哪儿去。”他眼中忽然流露出一股悲伤的神情。“而且,虽然我未曾亲眼看见,但我却知道几分钟内,你会穿过这扇自由之门去做什么。”
“我不会返回氪星的,”超人说。他决不可能自己主动走进那扇门的。
“也许不是回氪星。”“红太阳”高深莫测他说。“而是回到他们身边。”
门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里面的景象也突然变了。超人看见有一个大实验室,里面满是些他似曾相识的科学仪器。那都是氪星的科学仪器。
“不……”超人低声说,他慢慢认出“红太阳”给他看的是什么。
“是的,”“红太阳”和善地说着,朝门里又退了几步:“现在他们到这儿来了。”
超人看见门里面有两个人跑进屋里。他立刻就认出了他们,而且他还认出了那个女人怀抱的婴儿。那孩子用红、蓝。黄三色毯子包裹着。
超人很惊讶,向门那边迈近了一步。
门那边,乔-埃尔冲向他亲手做的控制台。拉腊把孩子放到能量床上的星际飞行器样机边。
“再走近些,”“红太阳”低声说。“他们是你的父母。看看他们有多爱你。在最后时刻,他们还这么爱你。”
超人挪近了些,他非常惊讶。他母亲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美。他父亲那么年轻,那么强壮。
控制台上灯光不停地闪烁着。乔-埃尔跑向星际飞行器,可又犹豫了,他好像要掉下去。接着,超人看见大块的白色氪星理石从实验室的天花板和墙上掉下来。
“‘最后黎明’来临了,卡尔-埃尔。你能扔下他们不管吗?”
“不……”超人说。他脑子里只有眼前的这场悲剧。他在地球上生活的这些年中,这场悲剧一直在梦中出现。
乔-埃尔和拉腊都站在飞行器的舱门旁。孩子和毯子都己放在里面了。孩子的双亲走过来,最后一次抚摸他们的孩子。实验室又摇晃起来,他们抓住了飞行器的边。接着彩虹色舱门关上了,他们向后退了几步。拉腊满脸泪水地俯在丈夫怀里,乔-埃尔紧紧搂了她一会儿,然后,他们就像一个人似的一起跑到控制台边,开始发射飞行器。
超人呻吟着,又向前迈近了几步,他看见飞行器上的发射环开始发光。
“你怎么能扔下他们不管呢?”“红太阳”低声说。
实验室剧烈晃动起来。远处的一面墙倒了,露出了氪市毁灭的市景——参差不齐的金色塔尖也倒了,不再伸向那被巨大的红太阳染得通红的天空。
“他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能抛弃他们呢?”
星际飞行器离开发射架升空了。拉腊和乔-埃尔相互搂着站在一起,看着他们的孩子飞进他们自己无法进入的未来。
“他们需要你,卡尔-埃尔。他们爱你。”
超人痛苦地大声喊叫,喊出了他生命中所有的恐惧。
门那边,拉腊和乔-埃尔转过身来,面朝着他。
超人默默无语地盯着这画面。拉腊和乔-埃尔都向前看着,好像想在烟雾弥漫的实验室里看清楚什么东西似的。乔-埃尔把手拢在嘴边,喊着。
超人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谁在那儿?”
超人转身面对“红太阳”,问:“那扇门是双向开的?”
“当然是的,”“红太阳”得意他说,“你还想怎样和他们在一起?”
“我怎么才能救他们?”超人厉声质问,一拳打在“红太阳”胸前的徽章上。这一拳本来可以把一辆汽车分成两半,但是落在“红太阳”身上,只把他向后抛出了100 码,向后踉跄着撞倒一排树,发出呼呼的响声。
接着,超人朝门跑去,抓住门边,倚在门框上。
顿时氪星毁灭的火焰与烟雾朝他扑面而来,再过几分钟,实验室里谁也活不成了。但他只需要一分钟。
“乔-埃尔,”他大声喊着,“拉腊,到这边来!”
超人的双亲在烟雾中向他靠近。
“你是谁?”乔-埃尔大声问。实验室里轰轰隆隆吱吱嘎嘎的炸裂声几乎把父亲的声音吞没了。
“到这边来!”超人喊着,他几乎都可以够着父母了。现在他们能更清楚地看见他了。他们惊奇地睁大眼睛看到像是有半个人飘在空中。
“抓住我的手。”超人恳求到。
拉腊去够他的手,只差几英寸。
就在这时“红太阳”从后面跑上来,边跑边把超人推了进去。
超人摔在实验室的水磨石地板上,喘着粗气。大理石碎末掉在他脸上。
他无法知道自己感受到的痛苦是否正常。他只知道他一生中没感受过什么痛苦,可现在感受到了。
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乔-埃尔抓住他的右肩,拉腊抓住左肩。
超人极力克服着故乡极强的引力,站了起来。
他看着父亲的双眼。“我认识你吗?”乔-埃尔问。
拉腊的眼神问着同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刚才好像看见你飘在半空中。”
超人抓住父母的手,拉着他们,向门边退着。“我以后会解释的。现在我们必须……”
通向门的路被挡住了。
“欢迎回家来,”“红太阳”说。
超人收起拳头,又向前猛打出去,想打碎“红太阳”的头骨。但出拳的速度只有他预想的几分之一。“红太阳”好像为避开这一拳慢慢走开了。
忽然“红太阳”出现在他身边,迅速出了两拳,打在超人的肋骨上。超人觉得断了一根。他痛苦地踡起身子,在令人窒息的烟雾中,挣扎着呼吸。
“别浪费这最后的时刻了。”“红太阳”说,“准备超度吧。”
拉腊和乔-埃尔扶超人起来。“他是个狂热分子,”乔埃尔愤怒地说,“他和同伙想让氪星灭亡。”
“这样我们都能永生了,”“红太阳”说。
超人向他扑过去,门就在几英尺之外。如果他能打倒“红太阳”,那么他和双亲就能跳出去了,然后——“红太阳”用胳膊时猛击超人头的两侧,把他摔在地板上。这次超人根本无法呼吸了,身下的大理石碎片在震颤,他感受到了氪星灭亡的痛苦。
“没有人能打败我们,”“红太阳”喊道,“将来我会把氪星所有的孩子带回来的。”
超人强撑着跪起来。“红太阳”已经站在超人和他父母之间,不让他们再帮超人。烟呛得超人咳嗽起来,他真想要喘上一大口气。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氪星的引力比地球大得多。他的力气小了很多。
地板摇晃起来。实验室的另一部分墙倒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劈劈啪啪的火焰的烧着超人的皮肤。他妈妈大声喊着,这喊声是鼓励超人去战斗。
超人站了起来,再次站到“红太阳”面前。
“有些人是不会获胜的。”超人喊着,然后他举起拳头虚晃一招,“红太阳”想避开这一拳却被超人踢了一脚。
“红太阳”摔到后面的大理石地板上,痛苦而惊愕地大叫着,接着超人跳到“红太阳”身上,猛击这个杀手的腹部和头部。
氪星在他们脚下摇晃起来。超人从失去知觉的对手身上滚了下来。“红太阳”完了。超人指着门,对父母大声喊道:“从那儿出去。它会把你们带到安全地带的!”
拉腊和乔-埃尔靠近门边,然后转身对着超人说:“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氪星在痛苦地咆哮,远处的城市只剩下黑色的天空和红色的火焰。
超人跌跌撞撞跑向那扇门。这时,地板不断地晃动,使人难以走动。
他们到了门边,门正在退去。
超人看不见门那边是什么在等着他们。他刚才穿过门以后,地球和氛星都已移动了位置。但不管这扇门会把他们带到地球上的什么地方,拉腊和乔-埃尔都会恢复最初的超能,足以保护他们兔受任何毁灭和灾难。
“跳过去!”超人大声喊道。但这时氪星爆炸的回声震耳欲聋。雷鸣般的爆炸声淹没了任何声响。
乔-埃尔后退几步,这样他和超人能帮着拉腊先过去。拉腊把手放在超人肩上。她的手摸住了超人的披风。她愣住了。
超人竭力劝她跳过去。乔- 埃尔也鼓励她。但是,拉腊的手指摸着超人的红披风,敬畏地望着他的双眼。
超人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他能明白她问的问题。
“卡尔-埃尔?”
他充满爱意的眼睛回答了她,没有时间做更多的解释了。
拉腊张着嘴,转向乔-埃尔,把披风递给他,让他摸。
乔-埃尔惊讶地看着超人,就在他们周围的世界快要毁灭之时,他和拉腊两人,为自己的儿子自豪地笑了。
接着,他们的微笑变成了震惊的内心呼喊,因为“红太阳”一拳打在超人肩上。超人的一根颈骨断了,他感到疼痛从胸部传到双腿。
但是,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氪星炸成了碎片。她的引力开始波动,超人知道这颗行星的其它部分,包括阿戈市,也碎了,飘到太空中去了。
他没有超人的力量和速度了,他也没有希望逃走了。但是,拉腊和乔-埃尔遗传给他的,以及乔纳生和玛莎言传身教给他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力量,还有坚强的斗志。他不会让这个狂热分子获胜的。
超人抱着必胜的信念扑向“红太阳”,忍受着“红太阳”灵巧的进攻,根本不考虑自己的伤痛。他用拳头,膝盖和时还击,愤怒地喊叫着,像是喊出了他身边消逝了的行星的痛苦。
“红太阳”被打得连连后退,退到门边,退过超人的父母,直到向后摔倒,还拼命地躲避着超人的攻击。最后,实验室一分为二,“红太阳”掉到突然裂开的地板缝里去了。
“红太阳”跌入火焰中,那火焰的颜色跟氪星太阳一样通红,他就像是被自己的罪恶吞噬了。
这时一阵可怕的风在满是烟雾的黑暗中吹过,氪星大气层挣脱了引力,飘散到太空中去了。
远处,在城市的废墟上,烟被风吹散,飘到真空中去超人转身跑回父母身边,多维门此时就比淡蓝色的圆盘大一点,迅速地变淡。脚下的土地由于引力减小,似乎旋转起来,好像是要慢慢地飞向其他星球。
“快!”超人迎着狂风喊道。他感到由于大气压力减小,肺像要炸了。
他努力去够母亲。但是她向后走开了,双臂搂着乔-埃尔。
乔-埃尔喊着:“能量在减弱。它不能把咱们全带上!”
这阵可怕的风是氪星垂死的气息。这颗行星已经逝去。氪市上空,星星出来了。没有更多空气来分散阳光。声音在变弱。可怕的寒冷把他们全包围住了。
“我不能离开你们!”超人尖叫着。但在迅速降临的黑暗中,他的声音弱得像是耳语一样。
“你必须离开,”他母亲默默他说。
这回是乔-埃尔朝他跑来,把他推了出去。超人脚下的地掉了下去,他向后摔到那扇门外。这时黎明让位于永恒的黑夜。他看见的最后场面就是母亲和父亲借助门发出的暗光,向下望着他,像上次从星际飞行器舱门口一样朝他招着手,同时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
“卡尔-埃尔,我们的卡尔-埃尔”。
就在那时,超人知道未来并没有把父母排斥在外。他们在最后时刻,已经看到了明天。
那扇门闪烁着消失了。超人一生中第二次从氪星摔出,来到地球上。
超人闭上双眼,要把那最后的画面铭记在心。远处,越过斯莫维尔,地平线已经亮了。
“然后,我用信号传送器,叫你来帮助我。”超人对朋友说。
“帮什么?”带面罩的人问,他向后退了几步,让超人自己站着。令超人吃惊的是自己竟没有失去平衡。
“你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的朋友说,“也消肿了。”
超人举起手,手不再发抖。肉体没受伤,只有一滴血,也是干的,他用手指摸了摸脸。
地平线上,斯莫维尔远处,地平线更亮了。
“当然了,”超人说,“太阳出来了。”
朋友把面罩朝后拉上,好像害怕失去黑夜的保护。“不,”他说。“不是太阳。是黎明。”他钻到后面树的阴影里说:“第一个黎明。”
超人站起身去迎接这黎明。
尾 声戴夫·吉本斯……超人转动着宝石。
突然他深切地感到时间在流逝。他已经这么入迷地看了多久了?几个小时?几辈子?几亿年?他挣脱幻想,看看别处,内心深处涌动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愿望。
超人手中的宝石充满诱惑,但又像水晶氪一样有害,它诱惑着他继续幻想下去、永远幻想下去。但梦不能永久,多一秒钟也不行。梦想只能属于别人,他生来却是要实干。这是他的神圣使命。
他弯曲手指,无情地把这个冰冷的几何体压在下面。蜘蛛网编织的永恒微观世界以及各种格窗都断裂了,宇宙在他的拳中变成碎片,这就是他的力量。
他把钻石粉未撒开,转身走了,想再一次回到他第二故乡——地球的现实中来。
他确信有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整个宇宙,不管它是什么形式,都将永远把他当成英雄。这是他神圣的信念。
信念要比任何珠宝都珍贵。